第35章 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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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泪光 更新:2021-06-06 11:50 字数:4631
徐修并不知道苏姮的想法,他走了,跌跌撞撞,像一个狼狈的醉汉,在中途他遇见了回来的唐魂晓,两人并不知道对方正是自己的情敌,所以都是向对方投去疑问的眼光。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匆匆擦肩。
徐修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几乎是扶着墙壁走出的后院,前厅的吵闹还如依旧,只是在他的耳中都变了味。
“徐修你在这里啊,我还说你去哪里找不到你。”突然,徐修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
徐修扭头看去,正是带他去苏姮房间的青鸾。
“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徐修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嘴角最大幅度地上扬,他从来没发现笑居然是那么困难。
“别骗人啦,怎么样?滋味好受吗?”青鸾不依不饶,把好看的脸蛋探过来,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别人抛弃的滋味,很甜美吧?”
徐修的心狠狠地抽动,他想哭,眼睛里却榨不出一滴泪水。
“男人果然都是混蛋呢,桃姐姐一直这么告诉我,她告诉我我们这些卖身卖艺的,是不会有男人真正喜欢我们的,我们要想清楚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所有的海誓山盟,都不过是流动的河,冲到远方,就看不见了。”青鸾把脑袋缩回来,“苏姐姐很可怜不是么?桃姐姐一直把这个道理告诉她,但是她一直对我们说‘徐修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哦’,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放下架子去找你,你在她的心里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她给了你这么高的期望,你却给了她这样的结果。”
“她是妓女,对吧?我们这样的妓女是不可能成为你这种男人的情人的,有我们在你身边,你会感觉到脏,你会忍不住拍打我们碰到过的衣服。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从小就没有爹妈,流浪在乡间被妈妈捡回来的女孩们是心甘情愿堕落,我们是为了追求富贵主动献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像苏姐姐那种学了一年琴还把自己的手给割伤的女孩更是不尊女术,没有资格成为男人享乐的工具。在你眼里,女人,从来不是人,你把我们当成你的附属品,认为你的附属品必须干净,不然你身上就爬满了晦气。”青鸾冷冷地笑道,眼神越发凶狠,“徐修啊,我早就知道你了,你的品性,你对女人的态度,你为什么对村里人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帮别人家的死了爹病了妈的小女孩种地,你又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日日夜夜苦苦挣扎的苏姐姐,我清楚,我很清楚。”
“收起你那副伪善的面容吧,你认为在峡村里出了名就可以不遵从自己的父母吗?你以为你逃得掉你父母给你强加的责任吗?你以为你这么久苦苦经营的一切就没有人看在眼里吗?我告诉你,自从苏姐姐知道你之前,我就对你再清楚不过了,一个伪君子,做着好人都会做的事,却是为了掩盖自己最终的恶行,你的思想,你的言行,都像是市井里取悦别人的所作所为。你这么活着不累吗?在别人面前做出一副好人的模样,欺骗这个村里所有人对你的感情,想不到吧?有我,有桃姐姐,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做这一切的初衷!”青鸾恶狠狠地吐露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徐修这个人很早就引起了她们的注意,作为村里的名人,两人也像苏姮一样把徐修当作自己心里所依附的那个人,但是两人并不如苏姮那般畏首畏尾,特别是青鸾,她出了不下百次门,每次都在徐修所在的西村去守着,去看徐修早出晚归地劳作。
青鸾知道徐修家里是经商的,因为家里的财路被村里一家富人所断,每年的生意都不大好,但正因为如此徐修家里人才应该更加着急打算让徐修出门经商捞得一些经验回来,在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徐修却背上了锄头去耕地,上学的时候逃学,他不喜欢经商,这显而易见,青鸾也可以理解,但是在这样的商人社会里,父母为子女付出了更多,相反子女也应该回馈父母更多。村里也有很多有钱人是从小讨厌经商的,但因为这道关系不得已前去经商,最后赚得盆满钵盈,带着好几个歌女回来享福的不在少数。徐修不同,他在逃避经商的同时在和村里的所有人交好,打算用这样的人际关系逼迫他的父母退步。这样的恶意在青鸾看来算不得什么,察觉到这些的她虽然对徐修反对父母之命有些反感,但这也恰恰是他与所有人不同的体现。让青鸾感到真正反感的,却是不经意间她听到徐修的一句话。
“女人,不学好女工秀红,不学琴棋书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在徐修有一次到云烟坊周围的市井里买布料的时候,他遇到一个有钱人家的朋友,朋友向他说云烟坊的姑娘多好多好的时候,徐修针对卖身不卖艺的妓女们的评语。
青鸾当时离徐修有一个铺子远,虽然当时人声嘈杂,但他的话还是一个字不差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脑袋像被什么劈开了一般,难以名状的疼痛让她在原地蹲了下来。
加上之前徐修所做的一切,青鸾把点点滴滴连接成了一个完整的轮廓,用黑色和灰色的绳索,把“徐修”这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丑陋的灵魂拉了出来,彻底曝光在她的眼皮底下。
徐修已经彻底震惊了,心里被埋得很深的一块烂肉好像被人一把挖了出来,在他面前连着筋骨捏得粉碎。他的眼神弥散着黑色的光彩,像是哪个亡命之徒逃到了异国他乡被人揪出来的神情。
“你……”徐修嘶哑着说,他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
青鸾一愣,她突然发现面前的徐修已经不是之前落水狗的模样了,现在他的模样,就像被逼上悬崖的狼,朝最凶猛的老虎露出了自己的牙齿。“你干什么?你别过来!”青鸾大声尖叫,她想转身逃掉,却被徐修一把攥住过腰的长发,徐修狠狠地一拽,青鸾惨叫一声,却再也迈不出一个步子了。
“你必须死!”徐修发疯般按倒挣扎的青鸾,伸出右手一巴掌扇在她白嫩的脸上,左手则掐住她的脖子。“你必须死!”徐修接着一拳打在青鸾的额头上,不顾她的脚蹬着自己的身体。
“放开我!”青鸾的力气哪里有徐修的大,她被徐修掐得几乎是要窒息,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充血了,身体也变得像烧开的水一般滚烫,她本想伸手去挖徐修的脸,没想到徐修先下手,一拳打在了她的额头上。这一拳几乎断送了她最后的希望。青鸾的脑袋一下子放空,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意识已经开始抽离她的脑袋,青鸾的身体剧烈地抽动着,像触电了一般摇晃着脑袋。但徐修的手还在用力,他已经陷入了一种别样的快感之中。这样的快感让他愉悦,他不为自己即将杀人而感到害怕,他的大脑像挨着滚铁一样“滋滋”地冒着看不见的气,他一直努力维持的理智飞走了,现在的他,重回原本的模样。他本是一头怪兽,披了人皮,却还是一头怪兽。
徐修从小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哭,眼睛是狼一般的深绿色,他的父亲感觉这个孩子是个不详的征兆,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打算把他丢出去喂狼,但就在他父亲不顾母亲反对已经走出家门的时候,徐修这才哭了,声音不大,听起来病怏怏的,听当时的接生婆子说,徐修哭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为了告诉他父亲自己并不是真的想哭。后来正是徐修的母亲和他的奶奶共同的努力下才让徐父勉为其难地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徐父考虑再三后,放弃了“徐贝才”这个名字,特地改名“徐修”,打算让他长大了有些修养,不再像刚出生的时候那般诡异。徐修做到了,现在二十多岁的他的确看起来蛮有修养,但是除了他们一家人,没有人知道徐修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
首先是撕咬被袄,徐修在长出第一颗牙齿的时候,就开始了撕咬被袄的旅程,为此徐母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他改掉这个习惯;其次是四脚着地行走,先爬,再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徐修不会走,他甚至会用脚和手走路而不是膝盖和手,但是他就是学不会爬,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学。为此徐父打了徐修不知道多少次,并不允许他爬出门去。徐修在屋里度过了三岁整整一年,这一年,他都在联系走路。然后是暴力的冲动,学会走路的徐修脾气变得很不好,他经常生气,发出一些野兽才会发出的声音,他在外面经常一个打两个,不要命的搏斗让村里许多孩子王退避三舍,就连十多岁的少年见了他也不敢上前去挑衅。为了纠正徐修这个问题,徐父削细了之前因为走路的问题打徐修的木棍,这让棍子打在肉上更痛,徐修最开始也扑上去撕咬自己的父亲,但是常常被徐父的棍子打得逃走,久而久之,他就学乖了,这本该是一打就懂的道理,徐修硬是被打了整整一个月。再往后是极强的自私心。家里买回来的肉徐修从来都是一个人独吃,炒在菜里的肉都会被徐修以非常快的速度捻在自己碗里然后趴在碗里狂吃,吃完后一甩筷子就往外跑,从来不照顾一下炒了菜的徐母。徐父为了针对这件事特地把那根棍子待在身上,在徐修把肉都捻到自己碗里的时候把他的碗抢过来,把自己只有米饭的碗端过去给徐修。徐修最开始不由分说直接扑上去抢饭,却被徐父的用棍子打退,大概几天后,徐修发现自己如果一开始就把肉捻光自己反而吃不到肉,然后他就听话了,也不捻那么快了,只是吃完一片立马又伸出筷子,速度之快让徐父徐母根本来不及捻几片肉,为此徐父让徐母不再买肉,每天都吃素。徐修在头一天得知不吃肉的消息的时候他气得连饭也不吃了,徐父也不管他,等他饿了一天连路都差点走不动的时候才过来央求他们给他一点肉吃,徐父对此的回答便是“只有素菜,爱吃不吃,不吃死了也好。”徐修没了办法,只能吃下“难以下咽”的素菜。这样几次,徐修饿怕了,就改变了只吃肉的习惯(天性?),他发现,只要自己吃素菜,少吃肉,那么几乎每一顿都会有肉,如果自己只吃肉,那么接下来一个月餐桌和厨房里都不会有肉。他也学会了分享,他发现,只要自己多关心家人,父亲就不会打自己了。
就这样,在徐父严厉的教导下,徐修身上动物才有的特性便渐渐改掉了,他也渐渐成为了大家所熟知的那副模样。没人知道在这样的皮囊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凶狠。
徐修很辛苦,他把这一切藏在心里最深处,他恨这个家,虽然这个家给他带来了人性的转变,但是他发自内心地恨。多少次,他告诉自己,忍住,就是为了最后的报复,他一直伪装成温文尔雅的模样,藏住内心不断膨胀的兽性,为了压抑这股欲望,他涉及世俗,学得这个世界为人处世的道理,并把它谨慎地奉行下去。青鸾说的没错,“女人是东西”这一个观点在他的脑海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毕竟在他遵从的世界里,强者吃弱者,弱者依附强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女人无法独立耕种养活自己,出去经商总面临着被抢劫,被讹诈,被挟持的危险,在徐修眼里看来,女人什么都不会,最终只能成为让男人拿来取乐的工具,作为一个工具,像苏姮那样只是长得好看的女孩,最终会沦为被男人看厌了就抛弃的废品,所以一直到现在,徐修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云烟坊里这些姑娘和之前遇见的那个男人的意思,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世界观对于他们而言仿佛是天方夜谭。
现在青鸾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藏得很深的伤疤,让他疼得回过神来,这时候的他才发现自己离自己的本心已经很远了。他最终的目的便是报复,他要让从小“虐待”他的爸妈吃到苦头。可是到现在看来,已经有一些难了。他的生气,正因为青鸾说出了他的目的,就像一个藏着秘密的小孩被自己的家长毫不留情面地揭穿并嘲讽,小孩因为恼羞而感到的愤怒一样。
徐修用力了很久,周围好像彻底安静了下来,不远处前厅的喧嚣,他已经听不见了。青鸾彻底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突出眼眶,好像在向他控诉着什么。徐修的手渐渐失了力气,他发现青鸾的脖子已经被自己掐细了一圈,黑紫色的痕迹像一条项链缠绕在她曾经细长的颈子上,徐修松开手,喉咙里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暴怒的“呃”声,像是野狗看见另外一条狗闯入它的领地时发出的咆哮。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四脚着地地站起来,不经意间,他又恢复了小时他习惯的走路方式。“死!”徐修自言自语道,他看了一眼青鸾的尸体,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良久之后,前厅重新嘈杂了起来,徐修这才冷静,他慢慢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了。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