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跃鱼(6)
作者:闪烁泪光      更新:2021-06-06 11:50      字数:5103
  云烟坊内一片繁华,徐修从来没有进过云烟坊,所以他不清楚云烟坊的真正内部构造。
  云烟坊并不是真正的坊楼,它类似富贵人家的宅院,高高的环形走廊把中间一块地给圈了起来,从正门进去,便是人声嘈杂的大院了,这里摆满了桌椅和零食,方便那些并不是很有钱的客人有一片属于他们的容身之所来嗑瓜子聊天,还可以看大院里的舞台上的歌姬们表演。
  大院再往里走便是真正的云烟坊了,进入这里需要十两银子的门票,推门进去,便是一块气氛暧昧的小客厅,在这里,客人们可以花钱让那些他们中意的妓女前来陪酒,楼上就是房间,供客人和一些卖身的妓女们使用。
  当然,女孩们自然不会白白地跑来把自己的身子献出去,如果那个客人出的价钱还不及女孩们的身价,那女孩完全可以不出来。像几个女孩服侍一个客人的情况是少见的,毕竟会花钱进到这里面,都是有心仪的妓女的,比如今天,云烟坊自内而外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火味。
  苏姮在平台上的表演吸引了将近八成的看客,除去徐修和男人那样奇怪的人之外,基本上包里有些份量的人都来了,他们并不只是为了一睹苏姮的芳容,因为刚才有消息传出,一直保守不愿让人靠得太近的苏姮今晚决定和为她出钱最多的人共度良宵!这天柱折般的消息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兴奋不已,有钱没钱的人都汇集到中间露天的大院里,把院子里的歌台围得严严实实。
  今晚苏姮不陪酒,也不唱歌,她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这些事情都交给妈妈来做。
  虽然已经中年但风韵犹存的老鸨由两个侍卫开路慢慢地走上了歌台,随着老鸨上台的还有五六个手拿琵琶的歌姬。老鸨来到台中站定,歌姬们则四分角站,看样子活像是老鸨就要当场献舞了
  “妈妈是要跳舞了吗?这可太稀奇啦!”台下的看客们纷纷喊到。
  “可不是啦。”妈妈虽然不年轻了,但是当她笑起来时却有年轻女孩没有的风韵,“我们的好孩子苏姮今晚的重大决定想必大家也该知晓了吧?为了不影响公平,苏姮已经回到了她的房间,各位公子如果有意就请把这些缕帛买去吧,也不算是光收大家的钱,购买缕帛最多的公子不仅可以把这些缕帛带回家去,还可以和苏姮共度良宵,当然,只要购买了这些丝绸,你们都可以带走的哟。”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花钱买布,买得最多的人就是今晚的赢家。意思简单易懂,人群立刻响起了“我要买完”的呼喊声。
  四个侍卫分两组提着两个巨大的箩筐换换走上歌台,箩筐足有半个人高,两人合抱那么大,里面装满了彩色的丝绸。
  “价钱,是一段三十两银子。”就在人声嘈杂的时候,妈妈带有穿透性的声音再次传来。人群瞬间安静下去了。
  三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在外面用丝绸做一件衣服也不过十两银子,在这里买一段连衣带都做不完的布料却要三十两?有的人好像真的是为了买布似的,已经开始高呼“太贵了”之类的话了。
  “当然得贵一点。”妈妈冷笑道,“这可是我的女儿第一次主动啊,你们有些人想不劳而获吗?”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静之后,终于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开口了。
  “这里有多少段?”
  “这里一共有四百段,总价格一万二千两银子。”妈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年纪轻轻却并不稚气,脸上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成熟。
  “换算成金子是多少?”男人盯着妈妈,所有的人都扭头看向他了。
  “一千两白两,换算成金条一百二十根。”妈妈有些震惊地看着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打听这么细是真的要把这里的缕帛全部买下来吗?
  男人的衣着并不华丽,是农村人都会穿的褐色麻衣,像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花光了自己半年的粮食钱才勉强进来的,这样的农民能有什么钱把这四百段缕帛全买下来?
  “我全要了。”男人一拍手掌,人群惊呼起来。
  “全要?”还真全要?妈妈震惊地说不出话,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人就打算把缕帛全部买下来,她本以为会有一场非常激烈的竞赛,人们纷纷拍桌买段,但是谁能想到这么迅速,就被第一个人买下来了。
  不对,还没买下来。
  妈妈呼了口气,她好歹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了,早经历过那些姑娘们为争缠头而头破血流的事了,像这样的年轻人说出这样的话,多半是年轻气盛想吸引吸引眼球罢了。
  “不知公子,那一万二千两白银?”可笑,一万二千两银子得用上百个箱子装,如果这人真的那么有钱,那么她早应该看见了那些已经准备妥当的箱子才对,现在院子里除了桌椅就是人,哪里有什么箱子?妈妈已经猜出这人就是在作秀,但是出于面子,也不揭穿他,让他自己演下去吧。
  “寡……我不喜欢用银子,我更喜欢的是金子。”男人又一次拍了拍手,四个提着箱子、穿着盔甲的男人不知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给妈妈验验货,一百二十根金条,每条一斤重。”男人对四人吩咐到。
  四人挤开人群走上前来,散开的人们都听见了箱子里金属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难不成还真那么有钱?妈妈也是不知所措,为什么这早就准备好了一百二十根金条?难道有钱人不应该是吩咐人从一堆金条里理出一百二十根来吗?为什么四个箱子刚好一百二十个,就像早已经知道价钱了一样?
  四人登上歌台,把箱子放在台上。“妈妈,我们去内厅数吧,这里人多眼杂,不知道有没有不法之徒。”四人排头的那个低声对妈妈说。
  “哦,哦,好。”妈妈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她扬起嗓子,对台下的人们说到,“请大家先品酒喝茶,每一桌我们都准备了上好的菜肴给大家,请大家在今晚尽情玩乐吧!”说罢她便带着四人转入内厅去了。
  苏姮的房间面朝西方,所以她是看不见院子里发生了什么的,但从这鼎沸的吵闹声中,她猜到了自己已经被妈妈卖出去了,一百二十根金条,比上次便宜,但这也没办法,毕竟这不是她的第一次了。房间里没有点一根蜡烛,看起来暗沉沉的,她望着西方璀璨的群星,眼神里空洞洞的。
  门被敲响了,苏姮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扭过头,轻声说:“进来吧。”
  是姚毓。姚毓端着两盏烛灯,缓缓地用胳膊肘顶开房门。“苏妹妹。”她担忧地叫了一声。
  “嗯。”苏姮点头。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姚毓把烛灯一盏放在矮桌上一盏放在地上,她跪坐下来,坐在苏姮的对面。
  “迟了,我已经被买下来了。”苏姮摇头,“姚姐姐,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只要你不肯,妈妈是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放弃,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姚毓急切地说到。
  “如初?”苏姮苦笑了一声,“对啊,如初,我不想再到如初了。”
  “为什么?现在的你真的就比原来好了吗?”姚毓着急地喊到,她的声音因为失控已经有些大了。
  “不啊,但是原来那种生活我却不想再体验了。”苏姮摇头,眼神中包含着浓浓的愁绪,“姚姐姐,别说了。”
  “我……”姚毓被苏姮的话卡了住,她还想在说些什么,但现在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姚姐姐,你是怕我抢了你的头牌吧?”
  姚毓愣了一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怎么可能,我……”
  “因为有人爱着你,你也爱着他,你需要钱,需要这一点一滴为自己赎身,你很着急,因为我们女的年华就这么一会儿,再过几个春秋我们就老啦,你不能允许自己的名声被这么打落,客人们为你花的钱不能减少,减少得越多,要赎自己要得越久。”苏姮没有看姚毓,她望着窗外,月光投下的阴影把眼前蒙成黑色,“不会的,姚姐姐,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会让你担心呢?姐姐,你还差多少?”
  “我什么差多少?”姚毓有些生气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么?”苏姮轻轻笑了,在烛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却灰蒙蒙的,“没关系啦,我会帮你的,告诉我吧。”
  “你怎么帮我?你也有喜欢的人吧?为什么要这样堕落下去?”姚毓倾身上前,一把扯过苏姮的袖子,“你这样下去,他会甘心吗?你好歹为他想一想啊!”
  “我?”苏姮身体震了一下,眼前的灰暗好像被震散了些,“我喜欢的人?”
  “是徐修吧?今天我看见他了!他在人群里!”姚毓用凶狠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苏姮,“他也喜欢你啊!他也会担心你啊!为什么你要这样!”
  “他也在人群里?”苏姮的身体颤抖起来,她蜷缩起身体,像一个害怕的孩子,“为什么他会在人群里啊?”
  “他也来看你了啊!他也担心你的安慰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姚毓盯着苏姮的眼睛,这时候苏姮已经回过神来了,她好像被夺去了所有的勇气,正畏畏缩缩地蜷成一团。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只要他来找我,哪怕流浪天涯我也愿意啊。为什么偏是今天?我等了他一个月,他为什么都不来?就在我下了决定的日子里,他却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苏姮自言自语般,语气却颤抖不已,“这一个月我全在等他啊,今天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为什么不来?”
  姚毓松开苏姮,没了力气似的瘫坐在一边,她望着面朝西边的窗子,终于明白苏姮为什么执意要这间采光不好,湿气也高的房间了。
  徐修,你这个该死的人,快来啊。
  救救她啊。
  姚毓闭上眼睛,眼泪缓缓而下。
  徐修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身上的衣服因为沾满粪便已经肮脏不已,巨大的味道熏得邻居的狗都起来吠叫了。
  徐修把衣服脱了丢在前院里,用一些干土盖住掩盖气味后,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的井边,拉起一桶水后浇在自己身上,冰冷的泉水顺着发梢流下,把徐修给浇得清醒了一些。
  苏姮卖身了。这是徐修今天听到最可怕的消息,其次就是男人的暴怒。他不清楚男人为什么要生气,这是他和苏姮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他要那么生气啊?这么暴躁的脾气可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和他想的一样,苏姮真的不是什么好女孩,好女孩才不会选择去卖身呢,想想姚毓,弹琴跳舞、吟诗作画什么不会,才艺多的妓女才会不会选择去卖身呢,卖身是妓女里最无能的表现。苏姮果然是一个无能的女人。徐修暗自觉得自己没有接受苏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那么想让自己去找她,如果男人自己喜欢苏姮就自己去啊,为什么非要叫他去啊?
  徐修解开头上的髻绳,长发如雨一般披下来。有一些累了,今天可真的是奇怪,明明苏姮的歌那么好听,为什么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苏姮可以唱歌啊,为什么要去卖身呢?
  为什么要卖身呢?徐修发现,这是他不高兴的关键。
  果然佷差劲。
  他有些困了,也不管身上的水渍了,于是他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拉过一张毯子,睡着了。
  姚毓推开房门,和一个黑影撞个正着,还好黑影反应快朝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姚毓低着头,哪里还有刚才教训苏姮的硬气模样。
  “没关系,里面是苏小姐的闺房吧?”黑影是个男人,声音带着吸引人的磁性。
  “是……你是?”姚毓往后退了一步,拦在苏姮的房门面前。
  “我叫唐魂晓。”男人很年轻,也很帅气,姚毓愣了愣,想起了刚才在前院一个人买完所有缕帛的那个年轻公子。
  “是你买了四百段缕帛?”姚毓不相信地问道。
  “对,家里不够用了,正好买来,给苏小姐做衣服。”唐魂晓点头,他的眼角弯弯的,带着明朗的笑意,“你是花魁姚毓吧?可以让我进去吗?”
  “不行!苏姮她……”
  “姚姐姐,让他进来吧。”房间里传出苏姮虚弱的声音。
  “苏姮!你今天状态不好,不能再继续了!”姚毓一皱眉头,“这位公子,苏小姐今天身体不适,还请回吧。”
  “这怎么行,我那一百二十根金条还白花了不成?”唐魂晓笑着摇了摇头,“姚小姐,不要让我难堪好不好。”
  “你当然可以来!但是请你明天再来,今天苏小姐不见客!”姚毓固执地站在门口把唐魂晓拦在门外。
  “哎,好吧。”唐魂晓叹了口气,“既然苏小姐身体不好,那么也只好以后了。”
  姚毓松了口气,今天一过,明天还有机会,她可以叫张恒德去把徐修拉过来,只要苏姮不卖身,那么她还有救。
  这个该死的徐修,到底什么意思啊?今天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看看苏姮?
  “姚姐姐,让他进来。”不知何时,苏姮已经站在姚毓身后一丈的位置,她扶着墙,红着眼睛,声音嘶哑。
  “苏姮!”
  “姚姐姐,既然做了决定,那么便不能反悔了。”苏姮凄惨的笑道,她看向姚毓背后的唐魂晓,“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在下唐魂晓。”唐魂晓自我介绍道。
  “唐公子,进来吧。”苏姮一抹脸,她没有化妆,用手一擦,泪痕便看不见了。
  姚毓看了苏姮一眼,默默地让开了。
  “谢谢你,姚姐姐。”苏姮对姚毓微笑。
  姚毓出门去了,同时关上房门。
  “听说苏小姐你今天身体不佳?”唐魂晓走进来看着比他矮上一个头的苏姮,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就是那个买下全部绸缎的人吗?”苏姮没有回答唐魂晓的话,而是直接开问。
  “是我。”唐魂晓不理解苏姮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有钱吗?”苏姮问。
  “有。”
  “多少?”
  “三百根金条。”
  苏姮身体颤了一下:“愿意再花五十根吗?”
  “干什么?”
  “给姚姐姐赎身。”
  像决定了什么大事一般,苏姮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挑战似的望着唐魂晓。
  “为什么我要帮你?我已经花了一百那么多钱了。”唐魂晓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苏姮又颤了一下,她埋着头,用抖着的双手伸向系在一起的衣带。
  “求求你。”苏姮轻声说。
  一抖肩膀,宽松的长袍顺着手臂滑下,她窈窕优美的身体暴露在烛光下。
  “求求你。”
  一阵风吹来,一直打开从未关上的窗户,“砰”的一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