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跃鱼(5)
作者:闪烁泪光      更新:2021-06-06 11:50      字数:4862
  徐修呆呆地望着远处二楼上的苏姮,他从来没发现苏姮居然如此好看。
  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只剩下了徐修一个人,苏姮雍容妩媚的身姿站在高台上,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她很美,对吧?”男人从背后拍了拍徐修的肩,语气里带着嘲讽似的笑意。
  徐修没有看男人,他只是望着渐渐舒展开身子,冲舞台下所有的男人欠身的苏姮,这一刻,原来只是脸色有些姿貌的苏姮像仙女下凡一般,其与姚毓完全不同的气质让所有的男人也不禁为之倾倒。
  “她很美。”徐修自言自语般喃喃。
  “她天生就是做花魁的料,只是个人意志太强,认为妓女这样的生活不太适合她吧。”男人点点头。
  徐修像触了电一般打了一个激灵,他扭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心里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地升了起来。
  “你……”他想指着男人大骂,但是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辱骂男人的,所以只能咽着气,把到嘴的话给收了回去。
  “你还能救她。”男人盯着徐修的眼睛,黑色的眸子被火光照得深邃,“今天晚上,去找她,还不算晚。”
  找她?徐修愣了愣,扭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苏姮已经下到台下去了,人群开始散去,但是更多的人是朝云烟坊去的,毕竟这样的美人居然上台,显然会吸纳不少的客人。听到旁边的路人说,这是苏姮第一次站在二楼的平台上,至于她倒底做了什么,因为徐修在和男人争论,所以他并没有听见。
  “什么叫作救她?她这样不是很好吗?”徐修望着空旷的平台,没有脑子似的轻声说。
  “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里了,今天你去找她,她就会回到原来那样,如果你不去,那她可真的没救了。”男人皱了皱眉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不好吧,我没有去找她的理由啊,今天她第一次登台,肯定会有很多客人的,我去打扰她,算什么事啊?”徐修摇头,“妨碍了她,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男人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徐修察觉到男人走了,感觉自己再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最后看了一眼高耸的云烟坊,回忆着苏姮那妩媚的身姿,嘴角不禁荡开一丝笑容。
  他也走了,回去睡觉了。
  事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徐修没有再去云烟坊看过表演,半个月前那个晚上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苏姮,这半个月里苏姮的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客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有的传言已经开始流传苏姮的名字已经排在了姚毓的前面。
  徐修不是很明白云烟坊的工作机制,但是他真的为苏姮的出名而感到高兴,只是这份高兴之中,真正高兴的比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回忆起一个多月之前苏姮在看姚毓表演的时候告诉他的话,当时关键的字被喝彩声给淹没了徐修没有听见,但是现在想起来徐修还是明白苏姮说的是什么意思的。
  现在苏姮终于凭她自己的本事压了姚毓一头,虽然妓女的一生十分短暂,但是承还有这段美好的时光,就不应该把时间拿来放在勾心斗角上。
  现在阡陌之间流传的都是关于苏姮的故事,说她原来不学无术,也不事女红,现在想通了,学起了女红,唱歌,把原来渐渐偏离的轨道给拉回了正轨。这段时间正处农闲,烈日当空,晒得所有人都有一些昏昏沉沉的,徐修正坐在田边的树下,听着路过的行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心里为苏姮的改变而高兴。
  说徐修阳光开朗这是真的,但是徐修也不像流传中说得那般完美,他也希望女人从事女红,学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才能博得男人的喜爱。徐修是类似于这个村里的“偶像”,所以这样他最本初的观点却被那些羡慕自由的女生给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农村家里还好,到了商人家里,女人更是成为了男人的陪衬物,而峡村有偏偏是这么一个商人村,所以这个村里的女性地位十分地下。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长相好看又热心愿意帮助人的年轻男子在,就算他有和别的男人相同的观点,也会自然被混沌中忙于寻找出路的女人们给选择性忽视掉。在这样的村子里,如果没有一个给那些女人信念的存在,云烟坊就不是云烟坊,峡村就不是峡村了吧。
  徐修望着头顶上深绿色的树冠,绿得发黑的树叶静静地伸张着,像一副画作一样一动不动。徐修只感觉身上热得都出不了汗了,这样的太阳下居然没有一丝风。
  心里有些不安。徐修揉了揉眼眶,最近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走出树荫,进到烈阳的普照下,他必须快点回家,在这样的太阳下行走是很可能中暑的。
  进了家门,徐修草率地向父母打了声招呼就进到自己的屋里去了。屋子里很闷,闷得徐修根本不想进去。于是徐修就搬了个板凳在敞开的门口坐下了,房间里的热浪像浪潮一般涌出来,扑在徐修汗津津的背上。
  “该死。”徐修跳了起来,离了那个门口远了些。
  入夜,又是到了苏姮和姚毓表演的时候了。
  云烟坊
  “苏妹妹,你可要想好了,这条路可比你想象的要黑暗很多。”朦胧的烛光下,站着两道俏丽的身影,其中一个开口了,是姚毓的声音。
  另外一个没有说话,她站在窗边,望着西沉的夕阳。
  “妈妈说了,只要你现在放弃,她就不会把消息散出去,你还有回头路。”姚毓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姚姐姐,我和你不一样。”苏姮叹了口气,她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西方的群山,“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我除了有这个嗓子之外什么也没有,那些男人早晚会厌倦我的,因为我只会陪酒,甚至身体都不给他们摸。你没发现吗?每天来找我的客人基本没有重复的,如果我不改变,客人早晚会走尽,到时候我就又成了那个没人要的小女孩了。”
  “但这并不是你的出路!”姚毓有些急了,“你没必要为了博得那些人的喜爱就这样糟践自己!”
  “糟践?”苏姮扭过头,美丽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姚姐姐,你还是清白的吧?”
  姚毓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像我这样肮脏的女人本来就不值得别人同情啊,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苏姮自嘲般笑到,“我早失了清白,为什么现在又是糟践呢?”
  “情况不同……”姚毓弱弱地补了一句。
  “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不是我主动的关系罢了。”苏姮盯着姚毓,眼瞳深邃得看不见底,“姚姐姐,有人爱你,真好。”
  姚毓颤了一下,没有吭声。
  “姚姐姐,帮我个忙吧。”苏姮把头转回去。
  “什么?”姚毓问。
  “告诉妈妈,今晚我将迎接那个为我出钱最多的男人。”苏姮望着夕阳,但是这时候,夕阳已经落到山下去了。
  时隔半个月,徐修又一次来到了云烟坊,穿过繁华的闹市,徐修头一次走到了离云烟坊这么近的地方。两边的小贩商人云集,无数的特产被摆在了粉饰得豪华的柜车上,这些商品只要做得好看,就不怕没有人不来买。听说在云烟坊旁边开的一家香囊店常常被有钱人买得挥洗一空,毕竟香囊这样的东西,不仅男人喜欢,常常沾染酒味食物味的妓女们也对此爱不释手。
  徐修为此也去买了一个,香囊不算大,有两根小指粗般的红线可以缠起来系在腰上。听小贩说这是一个名叫做“椒”的香料,味道虽然辛重刺鼻,但是少量的椒味可以提高男人不少的魅力。
  徐修听小贩说的话也只是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买香囊,难不成是因为看到这么多人也都在买吗?
  徐修感觉到自己变了,自从遇到苏姮以来,他变得喜欢来云烟坊了,虽然来的少,但是心里还是想着这片繁华的地貌,高耸的坊楼,还有云烟坊里那两位绝世美丽的花魁。不知不觉间,他变得和周围这些流动的商人们一样了,虽然不会经商,但是和他们的心境已经差不多了。
  徐修扭头想找之前遇见过的那个男人,可能是因为他走得太里面了,离男人住的那个酒肆有些远了,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个穿着黑袍,双手环抱的熟悉身影。
  他不在么?徐修有些失望,他想把自己新买的香囊给他看看。在这样的人山人海里,大多数人是结伴前来的,如果孤身一人,在这样的人潮中,是很容易被淹没的,所以徐修想找到那个男人,虽然他不会给自己提什么实质上有用的建议,但是他至少会听自己说的话。
  在浊浪滚滚的大江中,两滴水只有抱在一起才能不被别的水给推散,徐修不想成为那个被推散的水珠。
  一阵乐响,铜锣声穿透了人们的耳朵,嘈杂的人声弱了下去,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二楼的平台,等待着那两道倩丽的身影出现。
  首先上来的便是苏姮,胭脂抹白的脸上画着淡淡的红眼影,为她可爱的脸上添加了几份成熟的动人。她面无表情地走上来,脸上扯着勉为其难的笑容,她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看到底有多少人为她喝彩。
  “苏姮!苏姮!苏姮!”人群沸腾了,所有人开始振臂高呼,就连徐修也不例外。
  徐修离苏姮很近,直接距离不超过四丈,在这里徐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苏姮摇动的耳发。
  苏姮露出笑容,她轻轻鼓掌,看见了她的动作的人都停止了喧嚣,过了一会儿,人群就安静下来了。
  笙歌吹响,不似之前的轻快动人,而是别样的哀婉悲凉。姚毓在这时候登上台,手里还是抱着她一直用的那张古琴。
  两位花魁的同时出演,给了在位的人们不少的震惊,姚毓停在苏姮右前方大概一丈的位置,然后轻轻蹲了下来,她扫视着眼前的人群,不经意间,她和徐修对视了一眼。
  徐修愣住了,但是姚毓并不认识他,她只是稍作停留,就移开了视线。
  低沉的声音随着姚毓手指的轻弹而波动,极有穿刺力的低音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苏姮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了歌唱。
  日落归鸟晚
  星辰散苍穹
  不见君兮
  琉璃灯灭
  待得黄昏沉时
  冥冥不见眸瞳
  总角不纳污垢
  及笄焉能合污
  牛马归圈
  我心何回
  身心憔悴淡忘
  捂脸痛涕何妨
  往见君兮君不知
  与彼谈笑风生
  旅人莼鲈
  流浪天涯
  我心念君
  何时归家
  歌罢音收,没有一个人说话。苏姮和姚毓两人站起来,冲人群们草草行了一个礼便退下去了。
  徐修看得很清楚,在苏姮的眼角,已经充满了泪水。最后两句“我心念君,何时归家”时,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不止了,但也正是因为这颤抖,升华了整首歌的韵味,她是真正地把自己带入了这段故事,让自己成为了那个思君念君怨君的年轻女子。
  “不知道是谁才能做出这样的曲子啊。”旁边有个商人不住地感叹,一个劲儿地拿手怕擦眼泪。
  “这首曲子她们应该练了很久吧,你看姚毓的弹奏多完美啊,苏小姐唱得也真是太好了,一改之前的风格,唱出了自己的性格,真好啊。”商人的同班也这样说到。
  对啊,真好。徐修也想感叹,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同伴。
  “她很好,对吧。”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徐修扭过头去,发现是他正想着的那个男人。
  “对,她唱得真好。”徐修笑到,“不知道这词是谁写的,真让人释怀不了。”
  “当然,这词就是苏姮她自己所作。”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徐修,“她就是那个思君念君怨君的人啊。”
  “她自己写的?”徐修瞪大了眼睛。
  “你那天没有去吧。”男人不看徐修,只是望着空旷的平台。
  “没去,我为什么要去啊?”徐修扭过头不看男人。
  “果然啊,如果你去了,她肯定不会作出这样的曲子的。”男人笑了,“作为一个看客,我想感谢你,多亏你没有去,苏姮才能作出这样的曲子,”
  下一刻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他揪过徐修的衣领,用近乎霸道的力量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但作为一个男人,我想把你砍得体无完肤!”
  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从男人身体里溢了出来,徐修打了一个寒战,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到了。
  “你你你干嘛,快放开我!”徐修惊慌失措地大叫。
  “你知道吗?”男人瞪着徐修,“今天!苏姮!会迎接!为她花钱最多的客人!”
  “什么意思?你快放开我!”徐修拍打着男人的右手,但是男人的手却和钢铁一样坚硬。
  人群散去了,七成以上的人都朝云烟坊走去,男人提着徐修走到路边,把徐修丢在全是粪水的小沟里。
  “你听明白了吗?苏姮要迎接为她花钱最多的男人了!”男人蹲下来盯着徐修,浓郁的杀气压得徐修不敢动弹。
  “她不是每天都迎接客人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徐修大口喘着气,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啪!”男人一巴掌招呼在徐修脸上,把他扇得倒在地上。
  “废物!”男人怒声骂道,“苏姮要卖身了你懂吗!”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徐修劈得差点昏厥过去。
  “现在!你过去!还能救她!你明白吗!”男人揪住徐修的头发,把他提起来正视自己的脸。
  “你……放开我……”徐修虚弱地拍着男人的手。
  男人把手放开,徐修像个断了杆的小麦一样倒在地上。
  “我……不能去。”徐修轻声说,“她又不是我谁,我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男人暴怒了,他很久没有因为世间的人情世故而愤怒过了。
  他的眼睛如血一般鲜红。
  “废物!”男人吐了徐修一唾沫,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