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就在徐修坐在树枝上发呆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喊声从树下传来。徐修低下头看去，是一个衣衫有些杂乱的女孩。
  “你在上面干什么啊！”女孩看起来挺可爱的，只是头发有一些乱，看来是没有认真打理过。
  “上面的景色…挺好看的。”徐修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会跑到学校的后山上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你下来嘛，我仰着脖子看你难受。”女孩的声音软软的，但从她高高的身高来看她应该是比徐修要大上一些的。徐修听话地点了点头，翻身一跃就下来了。他虽然讨厌读书，讨厌行商，但是人还是比较乖巧的，加上长得也不错，心也比较好，能帮着邻居的农夫耕田赶牛，所以村里还是挺有人缘挺有桃花运的。
  徐修下了树，整理整理衣服，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在树上看得不仔细，现在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女孩其实不止可爱，属于大人的成熟和小孩的天真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两者本是相互对立，，相互冲突的存在，但是在女孩这张精致的脸的调和下，竟然变得如此和谐。徐修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又脸红地低下头挠了挠爬满虱子头发。
  “你……为什么，来这山上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在家里面呆烦了，就出来了，就随意跑到一座山上来，没想到遇到你了。”女孩整了整衣服，解下束发的头绳，重新打理起乱糟糟的头发来，“你是徐修吧？”
  “你…认识我？”徐修惊讶地闭不拢嘴，他可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里还有这样好看的女孩，而且还认识他。
  “你在村里可出名了，你知道的吧？”女孩把松散的头发理到一起，同时对徐修说道，“我的姐妹们可都认识你，不仅是你好看，还有你的热心呢。”
  “我啊……哈哈……”徐修不好意思地把本来就低的很低的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女孩听徐修的语气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不知道该把眼镜往哪里放的徐修：“这声姐姐叫得真甜，再叫一声？”
  徐修这下闭嘴了，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孩可比看上去恐怖多了。
  见徐修不答话，女孩也没有追问，她退回来，把头绳挽了个结，算是草率地理了理头发，她站起身，看着徐修：“陪我玩一天，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个交易完全不成任何对等关系，自己陪她玩一天，最终只换来的只是一个名字，怎么想也不划算啊。徐修告诉自己要拒绝，眼前这个女孩虽然漂亮，但是故事里魅惑人的妖怪不都很漂亮吗？自己活了十几年了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一面，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想是这样想，但他的身体先他的思想一步，已经擅自点头了。
  “谢谢啊！”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像是得到了猎物的小狐狸，“这一天下来，你就姑且叫我姐姐吧。”
  徐修的眼角抽了抽，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走吧走吧，先去中河给你洗洗头，你看你那头头发脏死了！”女孩跳过来抓住徐修宽阔的衣袖，“作为村里超有名的男生，是要学会打理自己的，你这样身上乱糟糟的，是没有女孩会喜欢你的。”说罢，她便要拉着徐修朝山下走去。
  “中河水急！”徐修感觉女孩简直是在天方夜谭，他这一整个村庄虽然挨着中河，但是跑到河里玩耍被冲走的孩子也不计其数，加上岸边落差大，陡崖多，别说洗头了，就连去洗手洗脸，都说不定会摔跤跌入河中。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才不愿意为了洗个头去冒这种险呢。
  “哎呀！”女孩不快地用手指戳着徐修的脑袋，“我知道有一个浅滩，那里淹不死人，你跟我去，我一个弱女子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徐修很想说故事里妖怪吃人不都扮成弱女子吗，但这些话他还是不敢说的，只能任由眼前这个女孩拉着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山脚下去。
  “这里迈脚，有根枯木，诶诶！你慢点！”
  “前面那泥地踩不…唉你快拿出来啊！”
  “真是笨啊你，这鞋子是拔不出来了，我们继续走吧。”
  “嘘，我记得这里是有松鼠的，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可以看到。”
  “在那里！那里！啊，逃掉啦…”
  “徐修，你这么笨你是怎么爬上这座山来的啊？”
  “你居然没走过这条路？看来峡村的美你完全没有了解嘛！”
  “下面那个浅滩可全是鹅卵石哦，只可惜我们家那只鹅被抓来吃掉了，可是它啄人那股劲儿可是全村的鹅都不不上的！”
  徐修很想说他们家的鹅还是最厉害的，打架从来没有输过，不过也在一年前过年的时候被抓来杀了。
  而且从鹅卵石直接过渡到鹅是什么思维？
  “我们家的鹅是在一个跑出去的时候走远了被山里的狼抓来吃掉的，但是我们发现他的那个地方居然有一条狼腿哦！它在死前可咬下了一条狼的腿哦！”
  “那只狼可老大了，它的腿就有我一条手臂那么长，如果是那个狼群的头狼就再了不得了。”
  “我们家的鹅可真的很厉害呢。”
  “前面就是浅滩啦，这里附近可是有一种药草喔，可以用来洗头，等下下去你帮我找找吧，每次我都会来这里洗头的，那个草药洗了一次至少三天不会有虱子爬到你头上来。”
  “这种草药你应该见过的，就是那种叶很厚，肉很多，颜色很绿，枝上有刺的……美人叶？对！美人叶！原来你知道啊。”
  “那当然是拿来洗头的啊，你以为先人叫它们美人叶是无缘无故的啊。”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我去摘一些回来，你先去浅滩把头发解开吧。”
  在一阵无所事事的聊天中，两人磕磕跘跘地总算走到了山脚下，来到了中河旁边，徐修读书用的衣服也被污泥弄得脏兮兮的……鞋子还丢了一只。
  相对于女孩可就轻松很多了，她驾轻就熟地躲过每一个凹凼，把带刺的枝蔓狠狠地踢开，她像前锋一样为徐修开辟道路，但徐修还是弄得这样脏乱。
  女孩指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就跑过去了，但是徐修并没有看见他所熟知的美人叶在哪里，但看女孩信心满满，徐修也不好去妨碍他，只得自己走到他坐在山顶上从未看见过的浅滩。
  徐修站在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上，回头去看他常常停驻的那个山顶。
  葱绿绿的一片，他看不见。不知道何时，他们已经翻过了一条山脊，山顶上的视线被山脊阻挡，所以他才看不见这个浅滩。
  女孩说要给他洗头，虽然徐修感觉很怪，自己已经十五岁了，就连母亲也不给自己洗头了，自从十岁开始洗头都是他自己做的，因为头发长而密，每次洗头都弄的他精疲力竭，所以他才不想洗头。
  让女孩给自己洗头，真的好么？徐修暗暗地想。
  想是这样想，但徐修还是很听话地把束发用的带子给取了下来。
  村里的传统男孩是十八岁成年，行加冠礼，但很多家庭因为要外出经商，常常带着儿子一起出去，为了方便，很多孩子十二岁就束了发，徐修便是这么多孩子中的一个。
  汹涌的中河仍然气势昂然，浅滩外两丈的地方就有一个巨大的水涡，但是偏偏浅滩这块区域，缓慢的水流轻轻拍打着岸上的圆石，好像和两丈外是两条全然不同的河流。
  她到底是如何找到这样的一块地方的啊？而且她还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
  “可真幸运哪，那是一棵很大的美人叶啊，像你这样很脏的头，必须得要四十多片才够，一般小的美人叶可不够你这一头洗的，如果强行采的话，会直接毁了那一枝的，还好有这样一枝大的，不然还有一点难办。”女孩抱着一堆叶子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对已经把头发披散下来的徐修说道。
  “现在，我要怎么做？”徐修看见女孩抱了一堆叶子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很简单啦，我们先去把手洗干净。”女孩把叶子随意丢在鹅卵石滩上，跑到中河边去洗手了，徐修乖乖地跟上，把下山时弄脏的双手洗得干干净净。
  两人回到叶堆边，四十多片叶子这时已经被江风吹走了好几片了。徐修想去追，但是却被女孩拦了下来。
  “回来回来！那几片叶子不用管它！”女孩用湿润的手扯下一块较大的衣角，把它平铺在鹅卵石上，然后把收集起来的叶子一片一片撕碎。徐修瞪大了眼睛，没见村里人这样不爱惜衣服的。
  “快来帮忙啦！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嘛。”女孩抱怨道。徐修打了个激灵，他盯着女孩把一片叶子撕成三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美人叶之所以能拿来洗头发当然是因为它们的叶肉啦，这样把叶子撕碎然后把汁液压出来，压出来的汁液就可以拿来洗头了。”女孩见徐修不懂，便告诉他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完了还不忘打击他，“不然你以为那个叶子在你脑袋上擦两下就好啦？天下哪里有这么简单容易的事？”
  还别说，徐修最开始还真是这样想的。洗头什么的他不喜欢，她他也不愿认真对待，每次都是拿清水随意抚弄两下就好了，而且等头发干透也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间。谁能想到女人洗个头发还要这么麻烦啊。
  徐修当场就像拒绝，毕竟这是女孩帮他洗，她不应该做这么多事情，而且到头来也是他答应女孩和她玩一天，哪能和别人玩还要别人帮自己洗头的啊？但是女孩那股认真劲儿告诉徐修，她是真正地想帮自己洗头，她是真正地想告诉自己，她愿意帮助自己。
  “别磨叽了！快过来帮忙。”女孩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有些气愤地朝徐修大声喊道。徐修快步上前蹲在女孩旁边，学着她的模样把叶子一片一片撕开。
  四十片叶子两个人撕也就一会儿功夫，看着大功告成的杰作女孩甜甜地笑了：“这些东西，可够你的头发洗的了。”
  “去把头发打湿，这个滩浅，就算你栽倒了也没关系。”女孩把撕开的叶片挤压在一起，很快，绿色的枝叶就从厚实的叶肉中被按了出来。
  徐修感觉头痒，从密密的头发里挑出一只虱子，然后用手把它碾碎。他起身来到河边，舀起水往自己脑袋上浇，清冽的河水顺着齐腰的长发滚落在鹅卵石上。
  “不是那么洗的啦，敢想你从来没在河边洗过头吗？”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把头发理到一边，然后再浇水啊，你这样是觉得自己身上衣服太干了吗？”
  徐修愣了愣，觉得女孩说的话有些道理，连忙把随意耷拉的长发扯到右肩膀处。他见过母亲洗头，好像也是如女孩所说那么洗的。但是徐修每次洗头的时候几乎都是和洗澡同步的，身上没穿衣服，所以怎么洗都无所谓。有那么几次可以洗头，也是在夏秋两季较热的时候，脱光了上衣洗的，他洗澡的过程，的确不涉及把衣服打湿的经历。
  就在徐修老实本分地笨拙地洗头时，女孩的笑声再次从背后传来。“徐修你果然是女孩吧？”女孩轻轻地笑道。徐修认真地打湿着头发，不知道女孩的意思。“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洗头的姿势是女孩子洗头的姿势，你们男生可不是这样洗头的。”鹅卵石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来是女孩走过来了，“算啦算啦，头发打湿了吗？”
  “打湿了。”徐修局促地扭动身子，努力回想着一般的大人洗头是什么样子的，但越到这个时候，脑子越乱。
  “别动别动。”一双温柔的手按住了徐修晃动的脑袋，把他稍稍按低了下去，“男孩子洗头，是要埋着头，把头发全部理到正前方喔。”
  头发的缝隙中，徐修看见一双干净的脚汲着河水停在他的前面，裙子被她随意打了个结，里裤的裤管也被她挽了起来，露出两条修长白嫩的小腿。徐修的脸羞得通红，他摇了摇脑袋，用别的头发把那片缝隙给填上了。
  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梳子，正给他梳理着打结的头发，木头刮着头皮的感觉麻麻的，女孩的力度很轻，梳头的速度也很慢，遇到打结的地方常常是按住上发再用力滑下，完全不会让徐修吃痛。
  “姐姐对我很好。”在女孩给徐修梳完头发，打算再浇水时，徐修突然说到。
  女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回复如初。
  “姐姐好好呢。”徐修轻声说。
  女孩抓过刚才挤满汁液的叶片，把它们放在徐修的头上。汁液渗过头发，落在头皮上有股凉凉的感觉。“你肯叫我姐姐了。”她也轻声说。
  “因为从十岁以后，就没有人给我洗过头发了。”徐修感受着头皮上隐隐的舒适，女孩正温柔地拨散汁液，让它们沾满徐修的全部头发。“在冬天，我也是一个人洗的头，家里不会准备刻意洗头的水的，所以我都要自己去砍柴，自己烧水，水桶很重，家里面常常不会留水，所以我都要去井里打水然后把水提回来。”徐修如喃喃自语一般，他把深藏在自己心里的记忆重新挖了出来，“洗完头后头发很冰，常常结霜，我就只能坐在没烧完的灶火边，等到霜化了，头发干了，再去睡觉，一般这个时候，就已经二更天了。”
  女孩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徐修的自述，她把一片又一片叶肉放在徐修头上，把汁液抹完后再把叶子拿下来，很快，徐修的头上已经沾满了白绿色的发液了。
  “我讨厌的不是我一个人打水，一个人烧火，一个人洗头；我讨厌的是，在深夜一个人像傻子一样坐在灶火边发呆，冷得瑟瑟发抖却不能去睡觉，很多时候头发还没干自己预备的柴火就用完了，火也灭了，我就看着那火熄灭，最后热度也消失，心里就很不甘，很不甘。”
  女孩想象着一个年龄只有十岁的孩子，长着一副秀美的脸庞，一个人在寒冬深夜里，无声地独自打水的场景，心里哽得说不出话。
  “姐姐，六年了，你是第一个帮我洗头的人，明明答应了陪你玩，却麻烦你帮我洗头，我徐修，在这里，谢谢你了。”徐修通红着双眼，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我叫苏姮。”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徐修愣住了。
  苏姮，云烟坊苏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