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顾明渊(1)
作者:闪烁泪光      更新:2021-06-06 11:50      字数:4833
  男人身体猛烈地颤抖着,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把他微微发福的身体直接提了起来。
  男人瞪大眼睛,双眼突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准备接受死亡的人该有的表情。他背后的男人一身黑色的盔甲,面罩挡住了他的脸庞。刺客手里持着刺杀男人的长剑,剑锋中间的血槽不停地向外淌着鲜血。
  男人的身体在一阵发疯似的颤抖之后停下了,像一只失去了体力的鱼,这无谓的的挣扎终于停止了。
  刺客右手一挥,把男人随意地甩在地上。他扭动黑色的面罩,朝向这边。
  顾明渊的呼吸被扼住了,虽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顾笙晓的面前,但是从前的自信飘散如烟。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枭喙”的剑柄,析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剑柄上缠绕的麻绳。
  如果说他现在面临的是一条龙的话,那他之前对付的敌人只是一群猫猫狗狗。
  他现在所面对的,是早就闻名了整片沧州的头号刺客诡龙,明明应该感到害怕的他居然从心里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兴奋。枭喙在剑鞘里颤动,它仿佛感觉到了顾明渊的想法一般,它在兴奋,它在高歌。
  顾笙晓在后面抓着顾明渊的衣服,紧紧的不肯放开。“明渊,别去。”她用清脆的声音说,虽然声音早因为恐惧而变了形,但是这仍然不能遮盖它的悦耳。
  “笙晓,他杀了义父。”顾明渊努力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说辞,他口笨,不像顾笙晓那般会说,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光说说就能解决的,而顾明渊就是那类不说光做的狠人。
  “你不是诡龙的对手,他让你一只手你也不是。”顾笙晓对顾明渊说话一直都是这么直接,她抓顾明渊衣服的手更加紧了,“义父死了,我们不能改变什么,他的目标不是我们,我不能再让你受伤!”顾笙晓几乎是在哀求。
  顾明渊明白,他根本不在意所谓“义父”的性命,他在意的也不是要为天祠会的前会长“丞相”报仇,他最在意的,他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抓着他衣服不让他离开的女孩。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违背过她的话了,因为顾笙晓说的一切请求他的一切都是很合情合理的,不会出现去刺杀当今皇帝这类远不着边际的要求。所以顾明渊对顾笙晓也是百依百顺,因为他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唯一能守护的,只有她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顾明渊想战斗,他想试试眼前这个被称为最强的刺客的男人,想和他比比剑法,想和他拼一个你死我活。想到这儿,所有的害怕和恐惧一扫而空,顾明渊的心被兴奋和快意所装满,他迫不及待了,他差一点伸手去打顾笙晓紧紧抓着他的手。
  “笙晓,相信我,我不会输的。”顾明渊浑身因为兴奋而颤抖着,他扭过头去看眼睛翻着泪花的顾笙晓,把她抓着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扳开。
  这一战,不存在什么儿女私情,只是最基本的,最原始的,最疯狂的欲望之战。
  “枭喙”出鞘,银光在天地之间闪末瞬间。诡龙察觉到了顾明渊的战意,也一甩长剑,身体直立,左手后背等待顾明渊的到来。
  顾明渊挥动“枭喙”,朝诡龙杀来。
  两把沧州最强的剑在两人手里以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挥舞碰撞,两人在五个呼吸之间对剑二十余次,每一次碰撞都蹦出明黄色的火花,每一次对斩都是力量与速度的较量,每一次横劈都是对剑身的极大考验。无数火花在碰撞中激射,甚至来不及落下就被剑光再次切成碎片。顾明渊精准地格挡下诡龙的每一击奇袭,但是他的每一次反击都被诡龙有惊无险地化解。
  两人的剑技相差不大,一时间看不出来胜负输赢。剑风搅起周围的尘土,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可以看见的屏障,飞沙走石在他们身边飞速旋转着,想要离开却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拉住。银色的剑光不时刺穿这道屏障射往别的方向,在触及到泥土时又飘散不见。
  两人在高速移动中交换剑技,铁剑的碰撞声越来越密集。太阳沉沉落下,光线越来越暗,但是反射太阳的剑光成为一片新的光源,把他们战斗的这片土地映得明亮。
  两人奔跑着,一个追一个赶,诡龙不停换着刀法剑法,每一次进攻都是一轮全新的压力,顾明渊渐渐失去了原来的霸道,因为阅历的缘故,他渐渐没有了攻击手段,所有的剑法都在诡龙的剑上走过了一边,如果再次使用,像诡龙这样的高手必定会找到机会,然后趁机反攻。
  最后一套剑法。顾明渊停下了移动的脚步,“枭喙”像鬼魅的手一般无法捕捉。这是顾明渊最后的一招。
  鬼之手。
  “枭喙”从一个无法格挡的角度刺出,从下而上,直刺诡龙的面颊。
  这种剑技,往往能在近身格斗中取得非常有效的成效。顾明渊在“丞相”手里学到了这一招,并把这一招当做了他常常用来结尾的最后一击。
  所谓鬼手,正是取其飘忽不定之意,顾明渊可以选择从任何一个方向进行突刺,这种突刺隐于身后,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压力感。
  用来收尾的一招往往不需要什么过于花哨的动作,只要能干到出手一击,杀人于末,那么就是最好的收尾。这里是生死对决的战斗,不是什么街头的卖艺,没人会给你钱,哪怕一个铜板的掉落也只是自己口袋里掉出来的。
  顾明渊迎上诡龙的剑锋,把“枭喙”狠狠刺出,这一剑必须成功,不然之后的战局会对已经用光了全部身家的顾明渊非常不利。
  诡龙在察觉顾明渊的“鬼手”后迅速撤回长剑,他以一种诡异的下腰向后仰去,顾明渊精心准备的一击擦着他的面罩刺过,甚至连他的面罩都没有掀下来。诡龙在躲过顾明渊一招的同时蹬出右脚,把自己和顾明渊拉开身位。
  两人踉踉跄跄地栽倒在地,诡龙快速地爬起来,他整了整面罩,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顾明渊虽然也爬起来,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打败诡龙的最好机会,鬼手的失败,意味着他的失败。
  “明渊!你快回来!”顾笙晓的喊声在背后响起。
  顾明渊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摇给诡龙看,还是摇给顾笙晓看。
  他重新冲上去,扑向做好架势的诡龙。
  大雪飘寒,白色的点点雪花从天空中落下,顾明渊抬起头,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和阴沉的天空,寒风从北方刮来,这是松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已经下了很久了,地上已经堆积了足足十寸厚的积雪。街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火光的簇拥下快速走过,有些人会把目光分一点给蜷缩在断壁残垣中的顾明渊,但是冰冷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感。他们很快就走过去了,好像只是看见了一只死去的老鼠。
  顾明渊缩了缩身子,他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了,双手已经没有热度了,最开始他还对着双手呵气,但是现在他连呵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眼皮像千钧一般沉重,只是他的大脑还清醒得很,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在这样的天气里,不盖厚厚的被子,不穿厚厚的棉袄就睡觉是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他曾经不是没有朋友,只是那个朋友就是在冬天的一个晚上睡着了,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顾明渊一直在给自己打气,他熬过了好几个冬天了,每个冬天的开始都会有一场大的可怕的大雪,这样的大雪只要没熬过,就完了。
  每次过冬顾明渊的手都会像胡萝卜一样肿得老大,不管他怎样保暖,怎样呵气,血液还是会渐渐僵死在手里,然后肿起老大老大的一坨。顾明渊很讨厌这样的手,血乌的颜色总让他响起他曾经那个死去的朋友的脸。
  顾明渊原名顾季,就是没有名字,因为他是那个家里的老四,所以叫做顾季。他是流浪儿,在他很小的时候爹妈就把他给扔在了荒野,他一个人哭闹着回到家里,却被父亲乱棍打出家门。那时候的顾明渊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母亲要这样对自己,但是他知道的只是自己在也回不去那个家里了。所以他离开了原来的那个村庄,一个人磕磕跘跘,冒着被土狼叼去的风险自己一个人独自来到了离村庄最近的县城。
  县城不大,也不富裕,县里的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生计而操劳着,没有人有多余的钱来帮助像顾明渊这样的流浪儿童。顾明渊每天都在县令府的门口等待县令的仆人端出剩菜剩饭来倒掉,然后自己吃剩饭剩菜里可以吃的部分。后来县令察觉到仆人这个帮助顾明渊的举动,派人差点把顾明渊打死在县令府的门前。要不是县令夫人的心疼,顾明渊说不定早就成了乡野里的一具无名尸体了。
  捡回一命的顾明渊再也没有去过县令府,他重新找到一些比较富贵的人家,并借助他们的残羹剩饭来苟且过日子。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顾明渊没少挨打挨骂,这样的环境下正养成了他现在不多说话,自力更生的性格。
  天气越发冷了。顾明渊已经有一天没有吃到饭了,听闻今天是入冬,县里各家各户都准备着过节,所以市里的人才会有那么多,他们来买一些必要的佐料,然后回家完成自己的节日美餐。虽然过节,但是县里的人仍然是忙碌的,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大雪天气下久呆。
  说不定市里会有一些吃的。顾明渊想站起来去市里找一些吃的熬过这一天,可是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脚就失去了力气,他仄歪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眩晕把顾明渊笼罩起来,他的眼睛里瞬间爬满了黑色的斑点。他太虚弱了,虚弱地站都站不起来。
  顾明渊一愣,他的脑中好像刹那闪过了无数东西,当他再次定睛一看时,他正举着长剑,“枭喙”在剧烈地颤抖中发出悲鸣。诡龙把长剑举在背后,正要作力道足够的劈斩。
  “放开它。”诡龙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
  “不!”顾明渊咆哮,他的声音出奇地嘶哑。“破野”撕裂空气,狠狠地斩在颤抖的“枭喙”上。
  一声惨叫似的清鸣,“枭喙”在一阵更大的颤抖中破碎,裂成数块小块铁片。
  顾明渊也被诡龙的力道按在地上,他的剑碎了,连着他的斗志,一起破碎了。
  “你真的很厉害,但也仅此而已。”诡龙在他耳边低语。黑色的斑点爬满了顾明渊的视线,他只看见诡龙站起来,朝后缓缓退去。
  一切都那么相似,好久好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倒在雪地里,什么也看不见,死亡在他身边萦绕,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刚才巨大的震动震伤了顾明渊的肺腑,血从他的嘴里,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流出来,细小而快速,很快红色的液体就布满了他的整个脸颊。
  我要死了。顾明渊想,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他想抬头起来看看背后的顾笙晓,但是办不到。
  “明渊!明渊!”隐隐约约,他好像听见了顾笙晓脆生生的喊声。“明渊,明渊!”
  “明渊,明渊,就叫你明渊如何?”小女孩用自己暖和的小手捂着顾明渊冰冷的手时,一边高兴地说出自己想到的名字,“我姓顾,你也姓顾,你以后就叫顾明渊如何?”
  顾明渊愣了一下,没明白女孩说的什么意思。
  “哎呀,你的名字啊。”小女孩揉揉顾明渊乱糟糟的头发。
  “名字?我叫顾季啊。”顾明渊说。
  “顾季多难听!以后你就叫顾明渊了知道吗!”小女孩给顾明渊的手轻轻呵气,一边示威似的说道,“吃了我的包子就要听我的!”
  回想起嘴里残留的热量,顾明渊一下子就乖乖地点头了。
  “我叫顾笙晓,我和义父走散了,你可要保护我。”小女孩笑道。
  双手渐渐暖和起来,顾明渊呆呆地望着顾笙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真是个木头脑袋!”顾笙晓抱怨似的说道。
  “好!”顾明渊立马点头。
  在顾笙晓“捡”到顾明渊是在顾明渊因为饥饿晕倒过后一刻了。那个时候顾笙晓刚用自己仅有的几个铜钱买了菜包子买来吃的时候,就撞见了残垣里晕倒的顾明渊。出于家教和女孩的爱心,她上去拍醒了顾明渊,并把自己仅有的五个菜包子分了三个给他。可是顾明渊在醒来后狼吞虎咽吃掉了顾笙晓四个菜包子才缓过神,顾笙晓气得差点哭出来,立刻甩手就走。顾明渊追上去把顾笙晓拉住后才有了刚才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等顾笙晓放开顾明渊的手后,两人并肩坐在残垣下,顾明渊才敢开口询问。
  “为什么?为了积善吧?”顾笙晓把手缩在厚厚的棉袄里,望着过往的人群。
  顾明渊无力地笑了一声。
  “安啦,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啦,我们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顾笙晓蹦起来,拉住顾明渊的手。
  “哪里?”顾明渊不解地问道,不禁警觉了起来。
  “你穿的好薄啊,我去典当些东西来给你做一件衣服!”顾笙晓兴奋地说,完全是把顾明渊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顾明渊感觉有一些奇怪,但还是很顺从地借助顾笙晓的手起来了。他不认识顾笙晓,他和她的见面时间甚至不超过半个时辰,但是顾笙晓给了他吃的,帮他暖了手,还要帮他做衣服。为什么?不知道。
  顾明渊告诉自己应该警惕,但是每当他看见顾笙晓笑嘻嘻的脸,刚刚警惕起来的心就又松懈下去了。听说县城里有人买卖小孩,说不定顾明渊就遇上了也说不定。
  他握着顾笙晓暖暖的小手,不愿意放开,如果她卖了我,换了钱,那么就算了吧。顾明渊想道,顾笙晓在他前面蹦蹦跳跳,厚厚的棉袄把她层层围起来,让他不禁想伸手抱住她。
  他不想放开这双手了,再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