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病房门口，蒋正辉收住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病床上，思嫣静静地躺着，一如既往的静。氧气面罩几乎覆盖了她越来越小的脸，只是淡蓝的罩让那小脸儿更加苍白。
  “挺过去了。”蒋正辉从心底发出一种呼喊，可随即心里一阵揪痛，“还能挺过去几回？”他想问苍天，可苍天从来不给他任何回应。被抛到路边血肉近乎模糊的妻的眼是微张的，他知道她的不瞑目。为的是眼前女儿所遭受的痛苦？如炙的痛在心里滚过，蒋正辉捂住胸部，无声地退出病房。他靠在门框上，无以支撑的身体滑落，跌在在地板上。车祸现场的惨烈在他眼前一幕一幕地快速闪现，让他无处躲藏，无论是身，还是心。他突然双手捂住脸庞，泪水从指间涌出。
  路过的护士似乎是明白的，在他跟前驻足，投过去一丝同情与惋惜，然后悄然地离去。一个，两个，三个……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交通肇事逃逸案到现在都破不了，是因为灾难的承受者是自己吗？是因为自己为此失手放走了大毒枭虎爷吗？他问过贺鼎新，这位顶头上司答应他会跟进，但这么长时间以来，跟没跟蒋正辉不知道，但进却是一点点也没有的。而今，自己弄到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尤再吉，而且确凿。他的心里突然滚过了一丝不安，眼泪随之止住。缓缓地起身的他，走到走廊对面的窗前，依旧依靠在窗沿上，眺望着院子里的几辆救护车和不时穿梭而过的医护和非医护的人们。不安继续着，但他不知道这不安的源头。但似乎又有着似是而非的指向。贾根生失踪案，冯靖宇谋杀案，两个案子确实是有联系的，直觉。因为第一个接到报案的都是自己，而自己只是一个做了很多年，具体多少年连自己都忘了的卧底警察，因妻女车祸错失抓捕大毒枭而被贬为普通派出所刑警的问题警察。
  两通报案电话都是用实名的手机打的，而技术部门的结论是同名的太多，需要排查，这需要时间。报案的地点都是在案发地不远。有明星吸毒，是报案给他的，而到了贾根生失踪，却是夏叶报的案。报给自己的两次应该是一个人，而且既认识受害人，也认识自己，最起码知道自己的人和电话。但贾根生与冯靖宇好像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师傅。”
  蒋正辉转身，马小乐站在自己跟前。他突然生出些沮丧来，人到跟前了，自己居然没有察觉？是什么蒙蔽在自己这么多年卧底练就的敏锐？
  “师傅，尤再吉不见了。”
  “哦。”
  “在夏叶城里公寓找到的男式睡衣上，发现了尤再吉的dna，”马小乐见蒋正辉的精神更加集中了，继续说，“何队，要传尤再吉，却到处找不到人，也联系不上。”
  “他老婆易聪那里呢？”
  “也没有。她也不知道尤再吉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他别的联系方式。”马小乐说。
  “冯靖宇那边有什么进展？”
  “还在进一步勘察。”
  蒋正辉沉吟地望着马小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就是告诉我这个？”
  “嗯。我去那法医报告，成法医说你精神不对，我就来看看。”
  蒋正辉瞪了马小乐一眼。
  马小乐垂了下头，然后正视着蒋正辉，“还有，”他尽量提气地说，“贾根生家书房旁边的小客厅里，也发现了尤再吉的指纹，”见蒋正辉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换了一种疑惑而深思的语气说，“是在墙上，而且凌乱得不得了。”
  “又勘察了？”
  “嗯。是何队指挥的。”
  “还有其他的吗？”
  “好像没有了。”
  “好像？”
  “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其他的证据。”
  蒋正辉默然地望向窗外一眼，突然转头看着马小乐问：“车拿回来了吗？”
  “车？”马小乐一是有点丈二和尚，追问，“什么车？”
  “借给唐生林的。”
  “哦，没有。哪有空啊。”
  “你先找唐生林，把车拿回来，不拿也行，你见机行事。告诉他前面的事了了。改天我会谢他。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尤再吉的信息告诉他。”
  “尤再吉？告诉唐生林？”
  “没错。就说我告诉他的，他知道该怎么办。”
  马小乐似乎明白地点着头。
  “还有，完了立刻联系何以钦，让他传易聪和夏叶问话。”
  “我？”马小乐指着自己的鼻尖，吸了一口气，很不心悦诚服地说，“让何队？”
  “建议。你知道怎么建议。总之，一定要传到这两个人。”
  马小乐似乎是不那么乐意地眨巴着眼睛，望着蒋正辉。
  “重要的是，所有问话你都要在场。这点，你有办法吧？”
  马小乐吊诡地一笑，点头。
  “好，去吧。”
  马小乐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走回来，指着病房，“师妹怎么办？”他又说，“你就在这儿了吧。”
  “我要去一下那个雪佛兰的俱乐部。若儿一会儿过来。”
  “若儿？”马小乐诧异起来，异声问。
  “艾若。你记住我说的，关键是你要在场。”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那我需要问吗？问什么？”
  “自己看着办。”
  马小乐撇了下嘴，伸手摸了下腮帮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蒋正辉望着他的背影，片刻走进病房门，透过上面的玻璃窗户，朝里面张望着。脸上露出了犹疑的神色。
  微信进来的蜂鸣想起，他赶紧侧身倒退两步，靠在墙上，掏出手机。
  屏幕上，“在哪，有事商量。”是艾若发来的。
  蒋正辉攥着手机的手不由垂下，后脑勺抵在墙上，眼睛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154
  尤再吉不知道冯靖宇已经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和外界失去了主动的联系。不过住得到挺舒服，应有尽有。甚至是女人，九爷的人答应会倾情奉上，而且还都是他好的那一口。
  他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虽然他不知道冯靖宇的死，但在琢磨自救的方子的时候，确实想过这个人。而且，从这个人又想到了那场车祸。是自己完全无意，而纯属意外的那场。
  那天他刚提了车，就接到夏叶的信息，说外围女有传先前贾根生夜半遭遇车祸的事，而且强调可能已经沸沸扬扬了。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冯靖宇，要弄清楚是谁透露了消息。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为什么突然会爆出此料？他很疑惑，觉得一定有人背后搞自己。难道是贾根生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事？好像不可能，自己跟他几乎是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的，他有什么举动，大概是瞒不过自己的。他的活动，就连生活起居也是自己安排的。那能是谁呢？他需要进一步核实夏叶信息的确定性，于是，在微信的来往中，没有看到转弯的车辆。车祸就这样发生了。而夏叶言之凿凿，又令他绝对不敢怠慢，他就逃逸了。
  妈妈死了，当场，女儿成了植物人，住在医院。除了这些，他无法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当他找到冯靖宇时，冯靖宇彻头彻尾地否认消息走漏的事情。还反讽他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或许冯靖宇说的没错，虽然网上有一两篇东西暗示贾根生的蹊跷，但也没有任何反响，不几天就销声匿迹，烟消云散了。这是他才顾得上那个无辜的成了植物人的女孩。他找到一家民办的慈善机构，匿名捐了笔钱，指定用于女孩的康复。然后时不时地祈祷奇迹出现，从而获得上天的原谅，不要自己摊上什么飞来横祸。
  他想到冯靖宇实际上是觉得现在唯一能帮自己的应该是冯靖宇的朋友安成军。他激烈地要找九爷说话，进来的却是叫赖毛的胖子，就是前一天晚上在红旗街那条肮脏的巷子里把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干什么？”
  “有话跟九爷说。”
  “我现在是你九爷，说吧。”
  “我有办法还九爷钱，让我出去。”尤再吉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要求。
  “九爷不着急，先送钱来。”
  “我不出去，怎么送钱？”
  “不送钱，你怎么出去？”
  “你……”
  “这是个死结，明白吗？”赖毛说着就往门口走。
  “等等，这位九爷。”尤再吉的声音里带着些哀求。
  赖毛很是志得意满，转身讪讪地看着他。
  “我要打个电话。”
  “给谁？”
  “有钱的主。”
  “你媳妇就很有钱。”赖毛拉着长腔，又突然一转，狠狠地说，“可她不管你。”
  尤再吉愣了愣。
  “死活。”赖毛意犹未尽地补充说。
  “不是她。”
  “那谁？”
  “我给你号码，你拨，开免提。行吗，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