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两人的状态后，穆远山不由得面色一沉，但他手上却没有任何的迟疑。
  只见他出伸手，直接捏住了红儿的肩膀，轻轻一翻，便将她从周凡的身上推到了一边。
  这个过程中，穆远山其实已经很小心了，可他的手掌却依旧沾上了小女孩的血液。
  粘稠且殷红的鲜血，就在穆远山的掌中，被暴雨淋得模糊了。
  “只是……我不能带上你了，小姑娘。”
  在说话的同时，穆远山抓起周凡，一把就将对方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就是椋山，这就是猎户……”
  连绵巍峨的椋山，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也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无论是谁，只要生在椋山周围，长在椋山附近，基本的衣食住行就永远都离不开椋山。
  这说的还只是那些不用进到山里的人，若是猎户，生存就更加依赖椋山了。
  正是因为椋山，猎户们得以温饱，正是因为椋山，猎户们受人尊敬。
  同样，也正是因为椋山，猎户们时常与死亡相伴。
  上一刻还谈笑风生，有说有笑的活人，下一刻说不定就会死在兽口中，刀刃下。
  那些死掉的，可能会是毫无关联的人，也可能是朝夕相处的好友，甚至……就是自己。
  “在山里……这很正常…”
  穆远山活了半辈子，待在山里的时间远比在永乡的时间要长得多，生死这种东西，按理说，他早就看淡了，不应该会露出这副模样。
  可唯独对于红儿，他动摇了，那份经风历雨，水淬火炼的坚韧，在看见了小女孩背上的伤口时，便瞬间荡然无存。
  “小姑娘，对不起了，你若是死不瞑目，怨恨我没有救你，尽管来找我便是了。”
  穆远山本来已经向前跨出了两三步，都准备要离开了。
  但不知是因为心生愧疚，还是其它原因，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抛下的红儿。
  在这关乎生死，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穆远山竟然站住了，眼中不仅倒映着雨幕，还倒映着那个在雨幕中，草丛里，身负重伤的小女孩。
  红儿的伤口，穆远山就看了一眼，也正因为这一眼，他便知道对方已经无力回天了。
  伤口处，红儿的脊柱在那里断开了，在雨水冲刷下，穆远山甚至能看见一些碎裂的白骨。
  还有在旁边的，那颗虽然微弱却仍在跳动的心脏。
  小女孩的伤口就和现在的椋山一样，一个是山脊被雷电劈中，形成泥流，另一个是脊柱被碎石砸断，血流不止。
  “呼~”
  穆远山就这么看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都变得浓郁了，浓郁得有些刺鼻，更有些刻骨铭心。
  今夜之后，这股味道恐怕会成为他的梦魇，在他的鼻尖萦绕很久。
  “都怪我，我应该拦住他的。”
  红儿跟着周凡上山，穆远山是知道的，毕竟他看见了。
  他亲眼看着周凡中了魏傲竹的圈套，然后背着红儿往山上走了。
  在听见山石崩落的声音时，穆远山虽然着急，但却没有因此慌乱。
  因为他有信心同时扛着两个人，并且逃过泥流的追逐。
  可他没有想过，在他赶到之前会有人受伤，而且还是致命伤。
  “那么……永别了，小姑娘，永别……了，红…儿……”
  穆远山口中呢喃着，然后便扭回头，迈步离开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泥流下滑的声音变得愈发的震耳了，若是再不走，别说是救周凡了，恐怕就连穆远山自己都要死在山里。
  迎面而来的雨点，砸在穆远山的脸上，落进了他的眼眶里。
  水流，从这个汉子的眼窝开始，顺着他的鼻梁匆匆淌下，直到从下颚滴落。
  是泪水吗？是雨水吧。
  亦或是……自责。
  ……
  春季，深夜。
  在一场罕见的暴雨中，一个矮胖的黑影在山林里狂奔着，速度之快，竟让人来不及反应。
  从进入视线，再到踪影皆无，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却只有那突然分开，然后再慢慢合拢的草木证明着对方的存在。
  “周小子，你可是欠我两条命了。”
  黑影肩上还扛着一个少年，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不管是少年的身前还是身后，只要是有衣物遮盖的地方，都少不了那恐怖的血迹。
  在奔逃的途中，无论黑影如何折腾，少年的身子除了随着惯性晃动之外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安静得就像是死了一样。
  可谁都知道，少年还活着，而那血迹，也并不属于少年。
  此刻，就在椋山山腰，离黑影极远的地方，一道泥流奔腾而下，吞噬着山中的一切。
  那铺天盖地般的模样，就像是在刻意追逐着山林里的黑影。
  直至毁灭。
  很快，在山腰上，周凡之前驻足观望的平地瞬间就消失在了翻滚的泥流中。
  和平地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膝盖高的杂草。
  直到最后一刻，它们连像样的阻挡都没能做到。
  随后，泥流到了山林的边缘。
  一旦泥流突破了山林，穆远山和周凡立刻就会被追上，被淹没。
  万幸，刚才还一往无前的泥流终于停下了，受到了山林和草木的阻碍。
  漆黑的夜里，它们仿佛化身成一堵高墙，将来犯之敌悉数挡在了墙外。
  刹那之间，这里就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
  虽然有少量的泥土成功突破了草木的阻挡，但它们同时也失去了后续的动力。
  最后只能停留在草丛里，重新归于平静。
  这是椋山和暴雨之间的战争，显然，椋山正处于下风。
  溃败是从山脊开始的，紧接着山腰也沦陷了，山脚的林子成了椋山最后的屏障，也是最坚固的城墙。
  在这里，泥流和山林似乎达到了某种新的平衡。
  只可惜，好景不长，眼看着泥流减缓了脚步，只要当它完全停下，这场灾难也算是结束了。
  但踏着泥流而来的巨石再次打破了平衡。
  巨石从山脊上崩落而下，在到山脚之前没有受到过任何的阻碍。
  从山脊到山腰，它在这期间所积聚的力量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述了，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无法形容出它给人心带来的震撼。
  “轰~”
  没有丝毫停留，在接触的一瞬间，巨石就直接撞毁了高墙，为被阻挡在边界外的泥流打开了一条通路。
  无论城墙有多坚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显然渺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