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浸了一整天，无论是哪儿，泥土早就被泡得发软了，而散乱分布在其中的石头更是比平常要松动得多。
  在巨石撞击山体之后，整座椋山仿佛都跟着颤动了一下，亡命中的周凡只觉得脚下一个阻趔，险些摔倒。
  再看巨石，随着它撞击山体，山间各处已经松动了的石头和泥土也离开了当前的位置，开始向下滑落。
  巨石的表面，也因为撞击的关系而脱离出许多的碎石块。
  由于轻巧，它们蓄力的过程远没有巨石的时间长，有些甚至都不需要蓄力就直接向山下飞落而去。
  山间的泥土虽没有像石头那样四散崩飞，但它们形成的景象却更加壮观
  同样也更加致命。
  高耸的山峰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牢靠，它就像一堵由石砖堆砌而起的高墙，而将它们粘黏在一起的却只是泥土而已。
  这其间，大到花草树木，小到碎石尘泥，一切事物都保持着相对的平衡，正是因为有平衡的存在，各处才能相安无事，秋毫无犯。
  可一旦将其中的某块石砖抽走，甚至是直接破坏，那所谓的平衡也就不复存在了，高墙会因此倒塌，变成一片废墟。
  而这次撞击，又岂止是抽走一块石砖那么简单，它几乎是在整面墙上轰出了一个豁口来。
  山峰不是高墙，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夷为平地，它会重新建立出新的平衡，但崩塌是在所难免的。
  刚开始，山间各处都有泥土滑落，但只是一小股，如溪水般大小，规模算不上大，和巨石比起来，更没有丝毫的压迫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滑落的泥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股泥流汇聚在了一起。
  正如那百川如海，形成了一股规模宏大，不可小觑的浪潮。
  浪潮不断翻滚，沿着山体奔腾而下，路经的所有，无论大小，不管死活，都被它一并吞没，消失其中。
  还有那些已经落地的石块也被裹挟了进去，增添了泥流几分威力。
  石块在泥流中腾挪前进，一路摧毁，破坏。
  椋山经过多年才孕育出的景色，却在一瞬间被毁伤殆尽。
  不一会儿的功夫，之前崩落的碎石就已经追上了周凡，虽然绝大部分都被山林里的草木挡住了，但仍有一些碰巧避开了草木的阻挡。
  有落在周凡脚边的，也有飞到了他前面去的，当然，难免也会有一些砸向了他的后背。
  从山脊上崩落，直往山下飞来的碎石会造成多大的损伤？看看那些被拦腰砸断的树木就知道了。
  人要是被砸中了，即使当时没死，恐怕也救不活了。
  “老爷……我们…我……会死吗？”
  红儿正由周凡背着，此刻就趴在他的后背上。
  “……”
  周凡没有回答，光是躲避沿途的杂草和横倒的树木就已经够让他手忙脚乱的了。
  哪里还分得出心神，来和他背上的小女孩玩儿伤感。
  “老爷……你就丢下红儿……自己逃命去吧。”
  红儿轻轻地抬起头，将小嘴凑到了周凡的耳边。
  周凡一路奔逃，起伏不定的身子让红儿的脑袋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就这样，小女孩的薄唇在周凡的耳朵上留下了些许印记。
  “红儿……总不能每次…每次有危险就…就麻烦你的。”
  这个时候，红儿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几天前，脑海里浮现而出的，是周凡的身影。
  是那个不顾自身安危，拼命将她从箭雨中救下来的少年。
  是那个即便身负重伤，宁死也不肯从她身前逃开的英姿。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他敲开了她的心房仍不知足，还顺手把房门给锁上了，不准再有任何人进去。
  只是，做了这样的坏事之后，他本人却对此毫不知情。
  “更何况……红儿已经…已经没救了。”
  我心中有你。
  小女孩临到死了也不敢告诉他，因为……她只是个丫鬟……是世家的财产。
  “给我闭嘴。”
  跳过地上的一截枯木后，周凡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双腿就好像灌进了铅石似的，变得沉重无比。
  每迈出一步，周凡的身体都会像是失去了平衡一样，不停的前后摇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我耳边说个不停。”
  周凡极力的克服着晃动的身体，即使累到力竭也没有停下脚步。
  就算没有看见，他也清楚自己身后的情况：庞大如海的泥流正在向他涌来，踏着泥流的巨石更是企图将他碾碎。
  “叽叽喳喳的，很烦人啊。”
  有好几次，周凡都差点摔倒了，可他硬是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撑了下来。
  小腿发胀，大腿发麻，两只手臂更是酸软无力，若是在这种状态倒下了，再想站起来恐怕就难了。
  “什么会死？什么没救了？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麻烦，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你。”
  由于周凡身体的晃动，一块嵌进了红儿背脊的石头被甩了下来，并落进了两人身后的杂草中。
  点点殷红，沾染在了石块附近的草叶上，但立刻就被大雨冲刷掉了，没留下丝毫痕迹。
  “我虽然不是世家之人，但也知道世家的规矩。”
  一股温热的水流顺着周凡的脖子缓缓流下，逐渐蔓延。
  最后，在他的身上，衣上，刻下了一些印记，纹出了一个图案。
  可周凡却只顾着逃命，对这些异样没有丝毫察觉。
  就是察觉了，发现了，他又能做些什么？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还有，别再咬我耳朵了，再饿你也不能吃人吧。”
  直到这时，红儿的薄唇仍凑在周凡的耳边，微弱的呼吸直接吐在了对方的脸上。
  稚齿婑媠，吐气如兰。
  说真的，周凡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呵……我就是…就是要吃掉……它……谁叫你……你要凶我了……”
  红儿的眼睛逐渐闭上了，像是睡着了一般，就在周凡的背上，在这暴雨中，在那泥流前，悄然睡去。
  周凡没有抛下她，哪怕她就快死了也没有，不管对方是否知道，至少小女孩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由自己倾心之人保护着，哪个女孩能不满足呢？
  便是死了，也能笑着死去。
  “凡哥……”
  “周……小子，你在哪里？听到了就回答我。”
  穆远山的声音从山林里传了过来，覆盖了红儿最后的低语。
  在这暴雨中，既然能听见对方的声音，说明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算不上远了。
  说不定双方在下一刻就能相见。
  “穆叔，我在……在这里。”
  听到穆远山的声音，周凡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整个人瞬间松懈了下来。
  他知道，他和红儿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