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周凡脱去上衣，盘坐在还残留着晨露的嫩草上，不顾湿寒给自己带来的不适，任由妹妹为自己擦拭身体。
  放在以前，这是下人们才会做的事，养尊处优的七小姐只能是被服侍的对象。
  “六哥，我们改天去集市上买个浴桶吧。”
  女孩拿着手巾，在周凡的手臂上来回揉搓，细密汗珠挂在她小巧的鼻尖上也顾不上去擦。
  “这样就能沐浴了，洗起来更舒服。”
  “怎么？三哥没给你买吗？”周凡皱着眉看向周凝梦，眼中释放出的疑惑里掺杂着不满的神色，“身为周家家主，连妹妹的浴桶都买不起了吗？”
  “不是给我买啦，是给你，”周凝梦掐着周凡要上的软肉，嗔道，“三哥和五哥对我可好了，你可别挑拨离间。”
  “啊？”
  周凡偏过脑袋，将视线移到自己栖身的草屋上，接着努了努嘴，示意妹妹也看向那边。
  “买来放哪儿？”
  “谁叫你要闹分家的，活该。”
  周凝梦放下周凡的手臂，迈步移到他的身后，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落。
  “手擦干净了，我再帮六哥擦擦后背吧。”
  手指粗细的伤痕像极了树木的根茎，盘根错节的扎在周凡的背上，难以去除。
  “六哥，你背上的伤还疼吗？”
  周凝梦轻轻跪坐在周凡身后，和地面接触的衣物也尽数湿了。
  “这都多久了，早就长好了。”
  周凡看着身前的绿草，食指轻抚叶梢。散乱开的头发遮住了周凡的眼睛，同时也挡住了他的侧脸，但他眼中的温柔和脸上的微笑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面对妹妹，周凡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把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埋藏起来，只展现出自己最轻松的一面。
  “噗。”
  替周凡清洁身体的手巾已经很脏了，周凝梦只好将它扔进手边的木桶里，重新拿出一条干净的，继续为周凡擦洗。
  木桶里的水正冒着热气，细小的水珠在桶壁上凝结，慢慢的，水珠开始融合，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又一起回到水中。被丢弃的手巾在水中沉浮，染浑了桶里的清水。
  “六哥，你有怨我吗？”
  由麻线编织的手巾很是粗糙，因此周凝梦的动作很轻。特别是在触碰周凡背上的伤痕时，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周凡。
  “这一切说是因我而起也不为过，可死掉的却是那些无辜的人，”澄清的泪珠模糊了女孩的眼睛，但哥哥背上的伤痕却变得愈发清晰了，“而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哥哥们还要想办法照顾我，哄我高兴，让我开心。”
  “傻姑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瞿家既然想对付我们，无论什么理由都能拿来说事儿。”
  周凡轻声安慰着妹妹，食指不经意间碰到了草叶上晨露，丝丝凉意从指尖传来。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周凡没有对任何人说，他隐瞒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无论是那个少年，还是那只鬼物。
  直觉告诉他，在他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之前，这件事最好烂在肚子里。
  至于那道天雷，周凡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敷衍过去，谁能想到他当时就在附近呢。
  “如果不是因为我，六哥就不会挨打了，瞿家或许也不会对付我们，父亲和三位叔叔就……就不会……”
  周凝梦从身后抱住了周凡。
  年仅十岁的女孩，经历了家族的灾难和生活的变化后，终于在春日的阳光下，趴在哥哥背脊上，将这段时间积蓄的所有悲伤全都发泄了出来。
  哭声传向远方，惊起了竹林的飞鸟，引来了远处的狗吠。
  “七妹，别哭了。”周凡柔声安慰道，“父亲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哭得这么伤心，一定会难过的。”
  “嗯，我不哭了。”
  周凝梦抽噎着擦抹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眼泪仍不停的从她的眼睛里蹦出来。
  “六哥也不许哭，我不要父亲难过。”
  “好，六哥也不哭。”
  周凡转过身，伸出手将妹妹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小时候，每当自己碰上了不高兴的事儿，母亲就是这么安慰他的，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方法了。
  “六哥……”
  过了好一会儿，周凝梦才停止了哭泣，溺在周凡的怀里不肯离开。
  “七妹，我还在洒身呢。”周凡苦笑道。
  他现在可是光着上身的，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搂着一个女孩，而且这个女孩还是自己的妹妹，恐怕等着自己的就不是一顿毒打那么简单了。
  “呀！”
  回过神来的周凝梦一把将周凡推开，红着脸躲进了屋子里。
  “剩下的只能六哥自己洗了，可别起什么奇怪的心思。”
  “我能起什么心思？”周凡小声嘀咕道。
  经过这番折腾，木桶里的水已经彻底凉了，即使现在正是春天，冷水洒在身上的感觉也让人难以接受，更不用说还有时不时吹来的春风了。
  可周凡竟强忍着这份凉意，仔细的洗净了身体。
  “七妹，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别让三哥和五哥等急了。”
  倒掉木桶里多余的水，确认自己的装束没有什么失格的地方后，周凡推开了草屋的门。
  只见周凝梦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连周凡进了屋子都没注意到。
  “七……”
  周凡走到周凝梦的身边，正准备将书夺过来，可手刚伸到一半便停住了，喉咙里就像卡了什么东西似的，让他发不出声来。
  “修炼任何功法都必须先蜕去凡躯，无梦经也不例外，强行修炼只会蹉跎时间。”
  时间仿佛回到了三个月前，那天夜里，沐浴了雷霆后的少年慢慢来到他的身前，给了他一本书…
  “周家的蜕凡法决在上次搬家的时候遗失了，这本就作为代替送给你了。”
  …一块刻着永字的玉佩…
  “这块玉佩不是什么稀罕物，里面刻录了我仅会的四式剑法，在你危难的时候或许能救你性命。”
  …一个泛着白色光芒的圆环…
  “别乱动，也不要想着拒绝，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叫你别乱动。”
  …和一张符箓。
  “拿了我这么多东西，让你帮我做件事儿不过分吧，这张符里封住了祖……那个姑娘正真的魂魄，找到她的身体，救活她。”
  “她和你对我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