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错过
作者:
吴三沉 更新:2021-06-05 17:21 字数:6249
采访厅里有人跑来跑去,等到八点整,导播一声令下,开始了今晚的采访直播间。
“我们很荣幸请到设计界的青年才俊,方亭之。方老师,晚上好。”主持人微笑着看向亭之,亭之礼貌地点点头,然后看向镜头,“大家晚上好。”
“前段时间本市的议论热点终于有了着落,设计诬陷案后竟然还藏着一个非法交易的事件。当时诬陷方老师的人,傅某,目前已经确定服刑x年。不知道方老师对傅某的结局有什么看法呢?”
平静地理了理衣服下摆,亭之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当时傅先生找人闹事的时候,我就跟底下的设计师们说过,如果是我的错,我担;如果是被诬陷,我要傅先生跟我底下的全部设计师道歉。”
主持人微偏头,“所以您认为,傅先生是罪有应得?”
亭之从容地看回主持人,“傅先生受到何种惩罚是法律决定,但是从道德方面,我想,傅先生欠我们一个道歉。这是我对于自己名誉的捍卫,也是对我旗下设计师的承诺。”
直播时实进行,没多久,本城的设计界圈子里就已经开始了疯狂讨论。
【ak设计师】这也太刚了,高水平的作品,小年轻性格。
【49助理】他似乎已经辞职了,怪不得说话这么直白,现在自己是老板。
【麦谷粒设计师】怪不得半句没提公司,这公司似乎也有点狗。虽然是大企,
但里面明争暗斗不少吧。感觉出事的时候帮都不帮方亭之。
聊了一会儿正经的事情,主持人进入了私人的采访环节。
“方老师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我问个很多女观众都关心的问题哈,方老师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愣了愣,亭之感觉一颗硕大的冷汗不知道从哪里滚下来。台本里没有这个私人问题吧,难道电视节目都这么玩儿吗?
“不好意思啊,”亭之朝着镜头俏皮地笑了笑,“我不打算电视征婚。”
主持人也配合着笑起来,然后隐隐地带过这个话题。
坐在屏幕前看直播的慕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旁边的果实。假装没听到,果实朝司徒在身上靠了靠,挑衅地回应慕斯的笑容。
慕斯哼了哼,自顾自说:“啊呀,亭之不打算电视征婚,是想要参加私底下的相亲吗?”
果实翻了个见天白眼,大大的眼睛做这个动作显得特别灵活。
夹在两人中间的司徒在无奈地站起来。看看左边的好友,看看右边的爱人,摇摇头进了浴室洗澡。
直播还在进行,亭之穿着正装在屏幕上微笑,眉清目秀。
城市的某个地方,有个人在沙发前看着屏幕,手上捏着遥控器,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旁边的女子把一盒草莓递过来,目光不经意地瞥过屏幕。
“后悔吗?”
坐着的男人垂了垂眼睑,把遥控器扔到沙发上。
“不。”
回到家,亭之松了一本正经的领带,撒娇地朝果实伸出手要抱抱。果实正在玩乐高,捏着积木伸出手揽了揽亭之。亭之笑着扭了扭,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西瓜吃着。
“啊,好爽。”
亭之用调羹挖了半个西瓜,捏着肚皮躺倒在果实身上。
“刚刚在电视台,天,真可怕。要不是为了我们工作室的宣传,我才不答应呢。”
果实笑笑。“一旦在镜头里坐着,这人就不是人了。”
亭之噘着嘴戳果实的手臂,“是啊,太累了。那主持人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敌方公司的记者呢。不过我也不是明星,管他,谁记得啊。”突然想到什么,亭之又吃吃地笑起来,“就像报纸上的征婚广告,什么28岁的,某某公司的经理,这些消息,看过一眼大家就忘了。”
旁边正在搭乐高的人听到这个,有些怪异地瞥了瞥亭之。
“......你看那些版面?”
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再一次提醒自己已经是“有对象的”“不需要看征婚版面的”人,亭之扑腾着抓住果实的袖子,别扭地抬头亲了果实的脸颊一口。
果实转过来,看着他。
面对这目光,亭之傻嘿嘿地笑,又抬起脸响亮地亲了一口。
“真爱逃避啊。”果实有些感叹地说,“你啊。”说完,果实皱着眉,有些费解地低下头,看着亭之,“你当时怎么会鼓起勇气跟我告白呢?”
眼神有些复杂,亭之看了果实一会儿,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
第二天,亭之照常去工作室。忽然,手机上进了一条短信。趁着红灯的时候,亭之悄悄看了看发件人。五味杂陈,亭之呼出一口气,看着前方,有些词穷地摇摇头。
按照短信里约定的时间地点,下午的时候,亭之到了路旁的玻璃咖啡店。
“好久不见啊,板桥姐姐。”亭之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坐着了,亭之笑着打个招呼。
约亭之的是宋板桥,宋蜃楼的姐姐,也是亭之在健身俱乐部认识的姐姐。当时为了打探宋蜃楼的消息,亭之如获至宝地跟宋板桥套了很多宋蜃楼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看到宋板桥,亭之倒是很感慨。
“是啊,工作之后大家都很忙。”宋板桥淡笑,然后把一杯咖啡推到亭之前面,“我听蜃楼说,你还是最喜欢这种口味。”
亭之有些错愕,然后手指有些颤抖地捧住杯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亭之的手指渐渐收紧。
“他经常提起你呢,看来你们是好朋友吧。”宋板桥露出回忆的神色。
咬咬唇,亭之笑了笑,然后略显不自在地说:“太久啦,都生疏了。”
“哦?”宋板桥有些诧异,“这家伙特地辞了工作,去了w公司,难道你们没有多多交流吗?”
手重重地一抖,亭之手上的咖啡狠狠地洒出来。亭之似乎感觉不到咖啡微烫的温度,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胡乱地抽了几张纸擦手。
看着面前宋板桥的脸,亭之咬着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板桥姐姐,”他顿了顿,“大概是没有缘分吧,我正巧辞职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重音,不知道是在解释哪个问题。
“是吗?”宋板桥别过脸,看向玻璃窗外,“唉,是啊。人生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多东西会等着被人发现呢。”
心里的滋味很不好受,亭之不敢看宋板桥,只能低头喝咖啡。
“亭之,我最后有个事情告诉你,你别吓到啊。”宋板桥无奈地叹口气,“不知道你知不知道ds这个东西。如果你略有了解,大概会知道的。我弟弟说什么自己似乎是dom,害怕伤害你什么的,我也弄不明白。他只敢悄悄把桌面设置成你的照片呢。”
浑身一抖,亭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不可能!我看了这么多dom,总不会发现不了他是吧!”
宋板桥很诧异地看着亭之。“你说什么?我弟弟确实是一个不表露情绪的人,但你的意思是?亭之,无论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不要逃避。”
脑子里很乱,亭之有些不舒服地摆摆手,随便扯了个不靠谱的理由要走,然后主动去结账,匆忙地先离开了。
他不敢细想刚刚听到的话,那种感觉叫他有点窒息。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其实对自己怀有炽热的情感,并且为了自己付出很多。这担子太重了,亭之想要逃避,想假装不清楚刚刚宋板桥话里的意思,但是,宋板桥最后那句话在脑海里时不时地跳动,弄得亭之脑子生疼。
“不要逃避。”
可是根本也没办法回应啊!亭之无奈地摇摇头,给工作室打电话交代了一点事情,随便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看着窗外朝后驶去的景物,亭之脑海中浮现出大学时期的点点滴滴。难以言明的酸楚和烦闷在心中团成一团,过去和现在的光影在脑海中交错盘旋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宋蜃楼没有错过。那现在,我会站在哪里。我会不会和宋蜃楼一起开一个工作室?我们会不会晚上窝在公寓里?我们会不会一起看鬼片?我们会不会合适地标记?我们会不会是天作之合?
如果一切都这样假设,亭之感到很害怕,感觉怪异。原来两个人之间只要发生一点变数,就会发生巨大的改变,甚而错过。那如果,他和果实,并非命定的“天作之合”,以后会不会也要经历巨大的折磨?一个寒颤打过来,亭之的心绷紧了。
晚间,果实应付着家里的电话。
“小姨,什么叫中秋节是最关键重要的节日,一定要把人带回去?上次儿童节你也这么说的。”果实好笑地说,听到开门的声音看了一眼门口。
来人一身狼狈,看着非常疲倦,蹲下身子换好鞋子,还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果实听着电话,眼神若有若无地瞟着亭之。亭之看了果实一眼,点点头,往主卧室走了。
“嗯......再说吧,先这样。”心不在焉地挂了电话,果实皱眉看着卧室的门。犹豫了一会儿,果实慢慢走过去,轻轻推门进去。
亭之看上去却没有发现果实似的,正坐在床上看些什么照片。果实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敲了敲墙。
“嗯!?”亭之有些惊慌地缩了缩,同时猛地抬起头看果实。似乎意识到什么,亭之快速地把照片拢到被子底下。
做了这个动作之后,这个房间陷入一阵尴尬。果实没说话,就看着亭之。亭之低着头,嘴唇有些颤抖。
沉默了一会儿,果实轻叹一口气,先开口了。“很重要的秘密吗?”
亭之抿了抿唇,看向果实的眼神有点闪烁。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特别合适的话语,只是略显苍白地看着果实。然而果实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仅仅是略显担忧地注视着亭之。
看着这样的果实,亭之感觉心里浮起一阵让人颤抖的痒。似乎有人在心里咆哮,填满我,填满我——如果我们俩是天作之合,请你填满我,征服我,占有我。
亭之低下头,咬着唇。体内那种sub特有的被征服欲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亭之颤抖地抱住自己,或者说抓住自己。他纤细的手指狠狠地掐住自己,像是同自己体内的什么人作斗争一般,紧紧地撕扯着。
果实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走上前。亭之却忽然出声喝道:“别过来!”
他的嘴唇,都咬出血了。亭之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执拗地抵挡着所谓的被侵犯欲。
“到底怎么了?”这种束手无措帮不上忙的感觉让果实发疯,他生气地问。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亭之颤抖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想要被人侵犯,为什么......我心里总有条缝隙,想要被人填满,好像被人占领才能证明我的存在似的......”
果实怔在了原地。他好像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困惑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sub会想要伤害自己,会想要被侵犯?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们体内似乎有天生的奴性,似乎只有自虐、被人征服,才能使自己感受到一点点的快意。
然而亭之厌恶这奴性,他想要活得有尊严。
“亭之。”果实的声音有些涩,“我不知道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帮助你。”
说罢,不顾亭之害怕的瑟缩,他抱住了亭之。
亭之一把闭上眼睛,“别看我,别看我。别靠近我......”
安抚地把亭之搂在怀里,果实轻柔地在亭之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是眼睛,脸颊,鼻子,嘴巴,脖子,锁骨。果实细致的吻包裹着亭之,亭之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抓住果实的手,有些迷离地说:
“我、我想要......”
他想被果实驯服。
果实带着热浪的侵犯在亭之身上游走,渐渐地,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
等到果实进行了最后一步的占有,亭之只觉得脑子中一阵白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给填满了,他感受到一阵踏实。
疲软地缩在果实的怀里,亭之叹了口气。
“对不起。”果实低声说,“我不是故意要侵占你,只是看你很难受。”
摇摇头,亭之抱住果实。“我愿意。”他近乎呢喃,“如果是你,我愿意。”
“亭之,”果实亲了亲亭之的额头,“可以告诉我,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亭之等了好一会儿才说,“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前暗恋a,但a似乎没有任何表示。等到你放掉a,和b在一起的时候,有人告诉你,a其实一直默默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呢?”
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果实的身体细微地震了震。犹豫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如果以前你和a在一起,以后你一定会错过b,你会怎么办?”
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亭之有些恍然地看向果实。“我,只是有点感慨。和a的错过。如果,当时a告白了,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如果,和a在一起了,是不是a才是天作之合的那位......”
似乎某根神经被人狠狠地挑拨,果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亭之,刚刚两个人才做过这种事情,亭之脑子里还居然能想着这些?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太过明显,亭之紧了紧唇,正想收回刚刚的话,果实却有些低沉地开口了。
“就是因为a错过了,所以,a不是天作之合,不是所谓对的人。”果实调子有些冷,“何况,哪来早就决定的天作之合,这都不是你的选择吗?”
你的人生不过是你各个选择的结果,哪来那么多如果。
好像被人猛地晃醒,这下是真的恍然大悟了。亭之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在果实怀里缩了缩。
“我错了,你别生气。”亭之仰着脸看果实,“我应该珍惜当下的。只是我觉得心里好负担啊,咳,我的意思是,a先生沉默的爱让人太过负担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果实叹口气,有些恨恨地捏了捏亭之的脸,但刚刚上来的怒气都被这几句话弄得消散了,他伸手回抱亭之,说道:“该怎么样怎么样,你没有义务为别人的感情负责,何况他也没跟你说啊。不过,你有义务为你现男友的心情负责。”
亭之抬手敬了个礼,“行,我的小男朋友果果,我要怎么对你负责呢?”
嘴角弯起一抹笑容,果实悠然道:“中秋节去我家吧。家里人想见你。”
两人做好约定,一阵舒畅的笑意。这时,放松下来的亭之才感受到,事后身体的难受。他皱了皱眉,离开果实的怀抱,打算去洗澡。果实想抱着亭之去,亭之却有些羞赧地拒绝了。
在浴室洗澡的人哼着歌,听上去心情非常好,虽然唱得乱七八糟。果实躺在主卧的床上,翻了几页资料,有些不爽地合上。他拿出手机,给寇儿打了个电话。
“我在家。”寇儿含糊不清地说,“吃西瓜。”
“你有了解过建筑设计圈里的人吗?”果实的手指在床头柜上轻轻敲击。
“啊?”那头的寇儿愣了愣,“前几年不都在军队嘛,我只投资过会所,电竞俱乐部,顶多还给高中捐了奖学金。设计圈不了解。”
沉吟了一会儿,果实说:“ds的会员资料你有吗?我想查个人。
“查‘方亭之’先生吗?”寇儿带笑调侃,“我嫂子的资料你不是查得全全的嘛。”
看了浴室一眼,果实淡淡地说:“查一个叫宋蜃楼的,看ds里面有没有这个人。”
过了一会儿,寇儿那边发来消息。“还真有。但是不常来吧,他的注册时间是三年前,但是最近一年都没有进入俱乐部。”
挑了挑眉,果实说:“他是正常属性吗?”
那边寇儿轻笑。“我不清楚啊,我虽然是老板,但我对于ds半信半疑吧。我给经理发个消息问问,你等会儿啊。”
果实嗯了一声,然后随便翻了翻手边的一本小说。这书是亭之看的,书签夹在某一页。果实随意地扫了一眼,看到了什么,然后微着蹙眉拿起书签。
亭之写的是小楷,工整地在书签上抄了一句,
“世间珍果更无加。”
下面跟了时间,是今年4月写的。
看着书签沉默了一会儿,果实闭上眼睛,把书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唉——呀。”
他轻叹一声,拿起手机。“别问了,算了。”果实撇撇嘴,“没什么意义。”
那头的寇儿有点憋屈,“怎么了你?查一下也没什么吧,而且重点在于,我都已经跟经理问起来了。”
“你就说查查客户情况,就这样啊。”果实敷衍地回应着寇儿,“我懒得查了。跟个老公出轨的女人似的。就这样吧,晚安啊宝贝寇儿。”
“我靠你陈果实!”寇儿抬高了音调,“那这样查老公出轨的女人就变成我了!”
轻笑,果实懒散地说:“你那小对象还没追到吧。我前段时间还看见了,世界真小。”
寇儿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啪叽挂了电话。果实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去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怎么啦?”亭之朦胧的声音传出来。
果实整个人靠在门上,头抵着门,笑笑说:“你最近看什么小说呢?”
“《心灵的焦灼》,怎么啦?”
“那书里有古诗吗?这书不是茨威格的吗?”
浴室里头沉默了一阵,然后是拖鞋快速吧嗒出来的声音。果实直起身,等着亭之出来。亭之一把打开门,围着浴巾,整张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热气氤氲的,还是怎么滴。
“你看我书干嘛?”亭之好像很尴尬,“书签上那古诗,呃,我,我随手抄的。你别多想。”
越说还声音越小,想叫人不起疑都难。
但果实也没说什么,看了亭之一会儿,然后把人塞回浴室。“穿睡衣吧,空调开着不冷吗?”
虽然叫人果实不要多想,但亭之知道,果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