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在接电话，右手从柜子里拿了今天的信和报纸。果实往电梯里走，进去的时候先挂了电话，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格外红的那封请柬。
  “高中同学聚会。”果实轻念了一句。
  进家门之后，亭之还躺在那儿敷黄瓜，他穿着超短裤，脚翘在茶几上看电视剧。
  “刚刚精神病院给我打电话了。”果实把手里的信封放到茶几上，“他们表示最近傅脍的精神状况好转了很多，大概不会像两个月前那样，突然跑出来了。”
  经过监控确认，两个月前，学校礼堂那边的油漆确实是傅脍搞的鬼。似乎是又一次勇猛地逃出了精神病院，打听到果实演讲的消息，然后进来捣鬼的。
  “如果他精神正常，那倒有可能为社会做些什么。他智商有180，很可怕的。”果实说着坐到亭之身边，搂住，“医院已经确诊，他是钟情妄想症，也就是疯狂地认为某个人爱慕自己什么的。”
  “他喜欢你吧。”亭之看都没看果实，非常凭直觉地下了结论。这玩意儿根本不用细想，有些事就该靠感觉。
  果实捏捏亭之腰上的肉，“是啊，我能怎么办。你说我可不可怜？”
  亭之回避了“可怜”这个问题，感叹道：“喜欢你的人可真tm多。”
  “......喜欢你的也不少啊。上次那个寸光阴你忘了吗？”果实不知为何提到了这个问题，有些好奇地看看亭之，“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真以为他是一个sub吧？”
  眼珠子灵巧地转了转，亭之微微笑起来，脸上的黄瓜呈现颠簸的状况。
  “他气息不对，不像是sub，但是正常人还是dom我不清楚。而且他跟慕斯认罪的时候说他喜欢我你就信啊，我是不认为一个人如果喜欢，会搞这种事情，珍惜还来不及呢。他纯粹只是想要某种关系的建立，而非喜欢我本人吧。”
  说完，亭之的手指在果实的手心抓了抓，“可是你把人带过来的，你好意思说我吗？不过我倒真是稀奇，你居然会同意把人带回家住几天？”
  眸光闪了闪，果实凑过去亲了亲亭之的脖子，然后有些低沉地说：“出于医生的好奇，仅此而已。”
  果实这么一亲，亭之脸上黄瓜掉了两片。把脸上的黄瓜全都都拿下来，亭之嘟嘟嘴，伸手去看茶几上刚刚拿过来的请柬。
  “......”亭之愣了一会儿，然后眉毛纠结地皱了起来。“高中同学的聚会啊。呃......”
  不知道这声“呃”代表了什么，果实看着亭之木木地把请柬收起来。
  “去吗？”有些奇怪，果实抬眼问道。
  亭之背对着果实走向卧室，只有声音传来。
  “去......吧。”
  今天早上开着窗户，床头柜和书桌上的一些东西都吹得散乱了些，亭之走过去把东西都理好，然后站在书桌旁停下。他盯着书桌的抽屉看了一会儿，然后拉着小圆柱子把抽屉缓缓抽出来。东西收拾得不算规整，但还是可以看到，一张大大的合照，压在最下面。
  亭之把照片拿出来，以一种不知名状的心情细细看过照片上的每一个人。这是他的高中时代，几乎是十年前。这是他过得比较开心的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时不时会梦到高中的场景，并且以噩梦的形式回顾过去。
  “你什么时候去高中聚会啊？里面写着毕业10年什么的好像。”
  果实也跟进来了，故作无意地瞟了一眼亭之手里的照片。亭之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把照片塞回去，但是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等等。亭之在原地讷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来，把照片递了过去，微笑着看向果实。
  “我高中的时候，要看吗？”
  拿着照片，果实乐了半天。“真的啊，真的是个小胖子啊。”果实哈哈哈地笑着，亭之在旁边无语地看着他：“你要继续这么笑我就再也不给你看照片了。”
  不依，果实抱着照片不撒手，在床上滚。“哈哈哈你也太可爱了，那时候还剪一个小寸头，远看像倭瓜，近看像变种刺瓜。”
  怒了，这什么比喻？！亭之扑到床上压住爆笑的陈某某，要去夺照片。果实却抵抗都不抵抗，直接松手，然后顺势抱住了扑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们以前高中聚会过吗？有没有人带别人的？”
  “有，小聚的时候有人带孩子，因为孩子才一两岁。”亭之不动了，卧在果实身上，“你不会想跟我去吧？”
  毫不在乎什么尴不尴尬合不合适，果实坦然地说：“要不要带男朋友？”
  坐起来，亭之有些严肃地看着果实。“我不想当众出柜。”
  果实来回揉了揉亭之的脸颊，说道：“带上就好，不用你介绍。”
  事实证明，带一个自来熟的交际花去参加同学聚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自己说话的频率。甚至他会帮你把酒都代喝了，还要你帮他和你的同学合个影。
  “高中食堂的饭贵不贵？”
  “贵！”
  大家喊着“贵”拍完一张带笑的照片，几个女同学男同学都继续笑着看果实。“陈医生，你人真是好。”一个男生拘了拘手，“你这样有名的医生肯和我们合影，真的很荣幸啊！”
  亭之高中是理科班里的艺术生，毕业之后根本没怎么打听都知道班里一半在医学院。既然很多都是学医，又是同一个城市，那好几个人都知道果实也就没什么稀奇的。让亭之费解的是，为什么在问到高中食堂饭价的时候，果实可以这么自然地跟大家一起说“贵”，贵你个头，你吃过吗？
  陈医生和大家胡天海地地聊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亭之身边。“说真的，你们班出来的人还真挺优秀啊，一半以上都是精英啊。”果实舔了舔嘴唇上的水光，“我还发现一个我们大学的校友呢。”
  亭之无语地看了看他，“行，您继续聊着。我这慢慢吃东西。”
  因为是大型的十年聚会，来的人很多，还拖家带口的，准备的东西也很丰盛。亭之在甜品区拿了很多东西，这会儿慢悠悠地吃着，幸福得很。
  “你主食有吃吗？给你我来自一个医生的忠告：别光吃甜品做晚餐，对胃不好。”果实认真地说，模样特别可爱。亭之一一都应了，唇边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到热食区走了走，亭之认真地挑了点东西。忽然身后有人拍亭之的肩膀，是个笑容阳光的女生。亭之愣了愣，有些惊诧。这个女生就是他跑长跑冲线时撞到的那位，名字很好记，叫魏晋。
  “哇！我问亭之怎么没看到，他们说这位就是，我特地过来确认的，真的好惊讶！”魏晋一脸不可思议，“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啊。亭之，你现在真的特别好看！”
  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了不少这样的话，亭之已经没有感觉了，淡笑着点点头。魏晋也跟着亭之拿了点热食，一起走到餐桌边。
  “亭之，你还单身吗？”魏晋问得很随意，倒看不出别的。
  亭之摇摇头，下意识朝人堆里看了看。
  魏晋也看了过去，然后语调有些不太一样地说：“不知道那个帅气男人是谁的朋友，完全是我的款啊。”魏晋朝亭之使了个“你懂得”的眼色，“这种男人实在性感又可爱，啧啧，肯定很多人追吧。”托腮看了一会儿人堆中的某位果果帅哥，魏晋又说：“亭之，我想你的女朋友一定很贤惠很优雅吧。”
  有些错愕，亭之疑惑地说：“为什么这么说？”
  魏晋笑笑说：“我觉得那种小家碧玉的女人最适合你了，毕竟你看上去那么正经，成绩又很好，和我们这些暧昧来撩汉去的人不是一个世界啦。”
  听此，亭之如鲠在喉。
  明明此刻都是坐在同一个宴会厅，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甚至是邻座的两个人。不是同一个世界，这样的说法，听着总让亭之心里有些不舒服。
  大部分人都到齐的时候，班长拿着话筒上台了。
  “感谢大家能够在毕业十周年的时候来参加同学聚会。我们......”
  果实端着一个盘子坐到亭之右边，把盘子放在亭之前面，然后抬眼看了看亭之左边的女士。魏晋诧异地看看果实，然后又惊又喜地拍了拍亭之的胳膊。
  “哎哟，我刚刚看了半天的帅哥是亭之你带来的朋友啊？”魏晋熟稔地凑近亭之，“要不给我介绍介绍吧。”
  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甚至一边说，还一边若有若无地瞟着果实。果实将餐巾拆开放在一旁，然后朝魏晋露出一个礼貌的笑，笑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大概果实一举一动都十分好看，魏晋倒不在乎这行动里淡淡的疏离。她继续和亭之说话：“亭之，你带了朋友来都不介绍吗？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毕竟你们俩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亭之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用叉子挑起盘子里的意大利面，这个盘子就是刚刚果实放在他面前的。果实看了一会儿手机，然后抬起头，明眸皓齿的面孔转向魏晋。
  “小姐叫什么名字呢？”
  魏晋露出一个缓慢持久的笑，说道：“我叫魏晋，魏晋南北朝的魏晋。”
  果实一副明白的样子点点头，然后笑说：“我和亭之是在一个历史文化展览上认识的，我们俩都不喜欢魏晋南北朝的东西，一起聚在明代看了很久。我们还聊了几句，发现很投缘，就认识了。”
  这样的男朋友真令人头大，但也叫人暗爽。亭之微嗔地看了看果实，果实双眼含波光，精明又可爱。无奈，亭之摇摇头，随果实去了。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时间，果实已经挺了解亭之的口味，盘子里都是亭之爱吃的。亭之乐得自在，一边吃一边听果实跟人打嘴炮。
  这边的魏晋听出了果实话中的意思，微僵了一会儿，然后扬起笑容。“您叫什么名字呢？”
  果实举起桌子上的一杯果汁。“陈果实。亭之和我凑巧都是一个小区的，我们在小区的双人比赛中组成了‘果汁’小组，赢得了小区第十四名的好成绩。”
  低头吃东西的亭之差点笑出猪叫。这都哪跟哪儿啊，谁和他参加小区比赛了......
  “都是一个小区？你们俩真有缘分啊。”魏晋不痛不痒地附和了一句。
  果实坦然点头，大言不惭，“是啊。我们工作岗位之间只隔了几条马路，我们住得很近，我们星座还速配，虽然我不信这套，但这也是缘分。总之，我和亭之能成为很亲密的朋友，是因为我们两个彼此吸引。照小姐的世界观，小姐和亭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和亭之是一个世界的人。”
  即小姐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果实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魏晋。魏晋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向亭之：“哪有，我开玩笑的。这世界上就这么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都在里面。看，我们不都在一起吃东西吗。”
  亭之捏了捏手里的餐具，然后看了看果实。果实微微一笑，好似仲夏夜吹来的一阵风。
  结束的时候，班长放了一个视频，大概是以前高中的照片影像。厅里的灯都关了，亭之瞄了瞄身边的果实，悄悄把手伸过去，碰到了果实的大腿。果实这个外来人员特别兴奋，身体小幅度颤抖着。感受到亭之的手，果实唇角一抹笑，探手握住了亭之。
  两人在黑暗中手牵手，看向大屏幕。
  十多年前，夏天，亭之背着大大的书包，有点艰难地从妈妈的车上下来。妈妈担心地伸出手擦了擦亭之脸上的汗，叮嘱说要好好和同学相处，有事情不可以隐瞒。亭之点点头，然后转过身，看着远处整齐的教学楼，来来往往的人。他停顿了一会儿，捏捏书包带子，然后才迈开脚步。
  在班级里坐着，他有些慌张地找餐巾纸，因为鼻尖都是汗，不擦的话就太邋遢了。一张餐巾纸递过来，亭之抬起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放松很多，亭之咬咬唇，说谢谢，然后鼓起勇气问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子笑着坐在亭之前面，然后活泼地聊了一会儿。亭之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想，或许，高中，会好一些吧。
  女孩子叫卫风然，成了亭之的好朋友。卫风然住宿生，但周末放学不老实待在家里，经常把亭之带到自己好朋友慕斯的家里。从那时候开始，亭之有了自己的朋友们。
  但亭之还是比较内向，在班级里总是默默无闻，每天就是看看书写写作业，任何与爱情、男孩女孩有关的话题，他都不会出现。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大家爱戴尊重这位性格善良安静的男孩。他基本没有受到委屈，也没有被人欺负。和慕斯熟起来之后，他放学后总是去慕斯家里写作业，他平淡地过了三年。
  曾有一天，他走在班级跑操的队伍里。
  旁边的女孩子们笑着聊天：“hey，如果找对象，你要哪种程度的？”被问的女孩子考虑了一会儿，没说话。周围的朋友看到走在旁边的亭之，随意地挤兑她：“亭之怎么样？他人很好。”
  被问的女孩子赶紧说：“怎么可能！嗯......亭之是人很好，但是，你懂的，他不是我的风格啦。要我的话，呃嗯，班里体特不错，能玩，长得也痞痞的，会搞些女孩子喜欢的事情。”
  那段话亭之记了很久很久，好像是一道无法磨灭的擦伤，明明没有出血，但是看到却会觉得有细小的疼痛。
  影片到最后，是班里代表去跳毕业华尔兹。卫风然本来想和亭之一起挑，结果亭之没选上，她选上了。卫风然想放弃这个资格，但亭之说自己没选上虽然可惜，但想去看自己的朋友跳舞。
  悠扬的音乐声中，卫风然作为班级代表在画面上舞动。班长拿着话筒说：“可惜了，卫风然在南方，没办法过来。”
  亭之小声跟果实说：“卫风然是我的好朋友，高中的时候经常跟我还有慕斯一起玩的。慕斯是隔壁班的。”
  果实看着画面，然后又看看亭之。亭之的五官沉浸在黑暗中，只有双眼显露出特别的晶亮。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叹息地看着屏幕上画面的定格。粗略地把高中的事情翻看一遍，亭之的心越来越轻松，一些曾经纠结的执着的东西都这样粗粗略略地划过，成为生命过往中一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不会哭了吧？”果实握了握亭之的手，悄声问。亭之轻笑，无奈地揉了揉眼睛。“有点感慨吧，也就眼眶湿了点，现在已经好了。”果实点点头，收回视线之后看着自己桌上的盘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束了高中聚会，两人开车回家。亭之还为刚刚魏晋的事情感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我都要怀疑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了，你戏可真多，什么历史博物馆？亏你想得出来。”
  果实笑：“虽然在你眼中，我们只是因为成了对门才认识，但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就见过你。”
  惊讶非常，亭之就差扑过去问了，还好有安全带绑着。“快说快说，我好好奇！”
  果实回忆了一下。大概四年前，他研究所的一个病人，痊愈出去后，在某个酒店又复发了。果实想研究病人的状况，于是他和保安一起看了酒店的监控录像，保安说他昨晚在监控室看到有个奇怪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精神病人。因为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果实自己仔细看了看监控，想确认是不是那个病人。
  结果，他发现，一个男子从酒店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好像在躲什么人，然后跑到酒店的花园里。
  那个监控就在一颗树上，那个男子扑通跪在树下，好像很衰弱似的，然后滚进了旁边的树丛。
  “我当时怀疑你是一个精神病人，就职业使然，跟保安说这可能是某个院里的精神病人，以研究所研究和诊断的原因请求存了那段监控。”果实说起这段都有些尴尬，“后来那视频我就随手存进了电脑，两年后我在白牙小区看到你是我的对门，总感觉很眼熟，直到有一天收拾电脑，我看到了那段视频。说来也巧，我去找的那个病人没在监控里看到，却看到了我未来男朋友的身影。”
  亭之脸色很奇怪，砸吧了嘴，无语无语再无语了一阵，跟果实说了当时和龙二发生的纠葛。
  “哦~”果实一脸恍然大悟，“我听慕斯说你和龙二四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慕斯也不太清楚。原来是这样啊，你还挺聪明嘛，躲到酒店的树丛里。”
  亭之伸手捂住脸。“大概吧，以被认成精神病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