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不以为然地说：“你想得太多了，儿子和小垂柳怎能扯在一起？你我什么样的噩梦没做过，如果做个噩梦就没完没了地琢磨，还活得了吗？再说，刚才已经对着东面念叨了，就是有什么不祥也破解了，还想它干啥？”
  红绳不再搭理辫子，吃过早饭出溜下炕才对辫子说：“我得去找耀叔解一下。如果真有什么不祥就麻烦他破喽。”说完，便出了门。
  驹儿对娘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爹：“什么不祥？解啥？破啥？这一大清早的，娘是怎么了？”
  辫子随口说道：“没你的事儿，快吃完饭领上小妹上学去。”他嘴上说着没儿子的事儿，心里却想：这里面净你的事儿，没一个当娘的不为儿女瞎操心。
  诸葛耀听完红绳的叙述，掐着手指思索一阵儿说：“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人的经脉气血也活跃，便好做一些稀奇百怪的梦，别想太多喽。如果还不放心，就嘱咐一下驹儿，让他放了学就回家，别在街上乱跑。”
  红绳从诸葛耀家出来，一颗心更加惴惴不安，耀叔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愿给我说？让我别想太多，后面却又加上了“如果”，还让我嘱咐驹儿放了学别在街上乱跑。
  红绳回到家，驹儿、小妹已经去上学，便主动把耀叔的话和自己的疑惑向辫子说了一遍。辫子听后说：“耀叔告诉你别多想，可你还是胡思乱想。你们女人就是爱瞎琢磨，没事儿，也得让你琢磨出点事儿来。”
  说完，拿起锄头去生产队出工了。红绳刷完锅碗，喂好猪鸡也走出家门，但一个上午，她的心都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直到下工回家见到活蹦乱跳的儿子，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
  红绳走后，诸葛耀对老伴儿说：“或许，驹儿这孩子真有什么灾祸。”
  老伴儿拉着脸说：“净瞎说，这话背着慕白三兄妹说说也就算了，如果当他们的面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老伴儿从没对诸葛耀发过这么大火。红绳两口子就驹儿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不敢信口雌黄，这话要是传到红绳两口子耳朵里，还不急出个好歹：老伴儿这样想。
  诸葛耀并没在意老伴儿说话的态度，缓缓说道：“我一个瞎眼老头子，怎么说都是‘瞎’说。可我的‘瞎’说‘瞎’得有凭据。按生辰八字，驹儿是木命，按阴阳五行说金克木。红绳说的天上飞的光闪闪的东西无疑是铁器，自然属金，光闪闪的东西将小垂柳拦腰斩断，正是金克木。而小垂柳又是驹儿栽给爹娘遮荫凉的，这一切征兆都倾向有灾难降临驹儿。”
  停了一下，诸葛耀接着说：“其实这些都是征兆，只能做参考。重要的是驹儿的性格，这孩子太好担当，有担当才是好男人，但有时也会把自己推向危险境地。大长跳进冰窟窿，那么多孩子只有他跳下去救，他在梦里说是自己叫大长多玩会儿，大长才掉进冰窟窿的，所以，他必须救大长。你说，一个八岁的孩子，这是多大的担当？而跳进冰窟窿救人，又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凰儿玩耍引起草房着火，球儿首先想到的是逃跑。而驹儿想到的是一旦把牲口烧死，生产队就无法种地，大家就没饭吃。驹儿钻进草房救火，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水火无情，火烧大喽，随时可能把他烧死，烟雾也可能将他呛晕过去。但他心里只想着火是他们玩耍引起的，他就得将火扑灭，这又是多大的担当？
  “开坷垃仗球儿被砸昏过去，这本身是球儿不听他的话造成的，而球儿又和他一向不对付，可他全然不计较这些，见自己的人吃了亏，就和对方玩儿命。这件事虽然本身不好，但能从中看出驹儿一种好担当的品质。好担当的人，遇危险总会冲在前面；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有路人遭难，会出手相救。正因为这样，好担当的人很容易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是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才断定驹儿或许有灾祸降临的。”
  经诸葛耀这样一说，老伴儿对他的话有了几分信服。于是嗔怪道：“既然你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为什么不给驹儿把灾祸破喽？驹儿是个多好的孩子，要是有个万一你不心痛呀？”
  诸葛耀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你不懂，凡是给人算出灾祸，又说能破解的算命先生都是骗子。其实，他们什么都没算出来，就因为什么都算不出来，才说能破解。人们常说，天意如此。啥叫‘天意’？‘天意’就是不可预测，不可抗拒的，人只能尽量避免，但能不能避免，还是要靠天意。就像刮风下雨一样，天要刮风下雨，人只能多穿件衣服，打把雨伞。尽量不被风吹着，少挨雨淋，而没法让天不刮风下雨。所以，我要红绳嘱咐驹儿放学后别在街上乱跑，在家，总比在街上遇的事情少许多，更安全些。我能做的只这一点点。”说完，在小拇指肚的上方掐了一下，用这个手势表示少得可怜。
  一提起算命先生，五味杂陈就在老伴儿心里翻腾，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诸葛耀话中“算命先生都是骗子”八个字又，勾起了她尘封心里的多年往事。朝老头子嘟囔道：“你十六岁就能和爷爷设哪么大一个骗局，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老伴儿的话，又一次揭开诸葛耀内心多年来难以抚平的伤疤——
  五十年了，一种对老伴儿的欺骗和负罪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诸葛耀的良心，使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沉默了良久，诸葛耀才缓缓说道：“人就是这么自私。当年，我和爷爷设了一个天大的骗局，压上全部家当要把你骗到手。可真将你骗到手后，特别是听到乡亲‘你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的话，我心里的尴尬和苦涩简直难以言表。一个瞎子，如花似玉和麻疤丑怪有什么区别？媳妇的容颜，首先是给丈夫看的，如花似玉的容颜嫁给一个瞎子，全糟践了。所以，在结婚后的一年时间里我没碰你一下，就希望你能离开我，找一个般配的人。谁知你瞎子拉大筢——认准了这块地。嗨，都是我做的孽呀！”
  老伴儿听完诸葛耀的话，落下两行清泪，颤颤巍巍地说：“你家以一百五十亩好地和一挂马车买回我爹的命，救了我一家子。我嫁到你家就是用一生还债的，又怎么能离开这个家呢？”
  说着说着，老两口子的思绪被带回到五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