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
僮乃大 更新:2021-06-05 15:06 字数:2278
岗儿村一带的房子是平式顶,屋顶抹泥。慕白家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大梁比别人家的粗,而且直,廩、椽子也比别人家好,苇箔铺的是双层,但最上面同样是抹泥。这种房顶的麻烦之处是每年需要抹一次,和泥的土质也很讲究,一定要选含碱量极高的红土或黑土,土质含碱量越高越板结,防渗能力越强,越不易漏雨。将大块碱土坷垃砸碎和上麦糠,用水浇湿闷三五天。如果将土比作水泥,麦糠就起钢筋作用,闷三五日可以让水渗透得更均匀,和出的泥更熟,麦糠经过三五日浸泡和土结合得更好。麦收一过雨水多起来,每年这个时候,人们便急着抹房顶。
抹房顶是力气活儿,至少两名壮劳力和一个半劳力。早晨起来先把泥和好。泥和得要尽量熟,除用铁锨、泥叉反复翻腾还得用脚踩,两个壮劳力和好这堆泥,至少用一个半钟头。巧手在世时已经将抹房顶的土拉好,慕白开学前一天本家叔诸葛良才带着儿子盛强把泥闷上。
星期天四点多,父子俩过来和泥,荣奶奶要叫醒慕白给父子俩搭把手,被良才拦住。良才说:“巧手的丧事过完,大家当着耀哥和嫂子的面做过承诺,慕白这儿有重活儿、累活儿都主动过来帮忙。让孩子多睡会儿,吃过饭他提溜泥就行。”
和完泥父子俩回家吃饭,七点不到又回来。他们要赶在中午前干完活儿,不然得耽误一天。慕白这时也吃过饭,三个人便开工,爹良才负责抹,儿子盛强负责用绳子将泥提到房顶,慕白用铁锨把泥铲到一个厚实白布做成的泥兜,再将泥兜挂在盛强叔提泥兜绳子的铁钩上。
显然盛强最累,他站在房顶将一兜兜三十斤左右的泥巴提上去,半天要提几千斤,不仅累得背酸臂疼,手还会打起血泡;良才蹲着,拿一把抹子将泥巴抹平,头顶有火辣辣的太阳晒着,蹲时间长喽双腿又胀又痛;慕白在地面也不轻松,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提溜三十斤沉的泥兜,而且连续提溜一百多兜,提溜泥兜累,向兜里铲泥巴也要力气,一掀泥巴八九斤沉。泥兜是两个轮换使用,挂上这个,拿回另一个向里面铲泥,空泥兜拿回要在水桶涮一下,这样泥兜不会粘泥。八点不到,慕白两条胳膊就抻得又酸又痛,双手手掌勒出了血泡。
还好,诸葛盛茂上工从门口经过,放下锄头也加入进来。他换下房顶的盛强,让盛强换下慕白。又一个青年劳力加入进来进度立马快起来,十一点不到活儿干完了。巧手在世时,每年抹房顶管父子俩吃早饭、午饭。慕白记着娘是怎样招待帮自家忙的人,盛强叔将他换下,就和奶奶商量着做饭款待良才爷爷、盛强和盛茂叔,被盛茂阻止了。干完活儿,三人便收拾起工具回了家,慕白目送他们走出家门,眼眶含满感激的泪花。
抹房顶的活儿累需要人多,但一年只一次。每年队上分粮食、柴禾次数可就多了。麦子、玉米、高粱、豆子、麦秸、豆秸在场上分还好办,可像玉米秸、秫秸、红薯这些大宗物品都在田里分,就麻烦了。装着四五百斤红薯的小平车从坑坑洼洼的地里往大路上拉,慕白吃力极了,一不小心,车把的左右摆动就会把他弄倒。遇到分玉米秸、秫秸更难,不要说拉上满满一平车柴禾在松软的田里走,光装车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就搞不定。每次分粮、分柴,不论在场上还是在田里,总会有热心本家、乡亲主动给弄回家;对本家、乡亲的每次帮助,慕白也牢牢记在心上。
生产队对每户社员都有硬性要求,一户养一头猪,每年向队上缴三方肥。巧手去世后,生产队免了慕白家这项任务。可慕白总惦记为队上做点儿事情,平时将无法烧的烂柴禾倒进猪圈,有时也在路边铲些草皮拉回家填进猪圈。肥沤成,起圈却成了大问题,用粪叉、铁锨起圈也是力气活儿。一叉(锨)肥十多斤,一圈肥几千斤,要起几百叉(锨),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从一米多深的猪圈起上这么多肥,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用心肯下功夫,困难面前无弱者。慕白虽然只有十一岁,却有一颗炽热的感恩心,面对一圈臭气熏天,黏稠的肥料并不怵头,铲一叉(锨)太沉扔不上去,就铲半叉(锨),一圈肥一次两次起不完,就分三次四次。
养猪首先是为了生产肥料。有句农谚:“庄稼一枝花,全凭肥当家。”在没有化学肥料的年代,要庄稼长得好必须上大量农家肥,肥从哪来?就靠猪生产。一头猪一个圈,将做饭无法燃烧的烂柴禾、青草等有机物填进去,再加上足量水,就是生产农家肥的原料。
猪圈生产肥主要在五至九月,这个时期气温高,微生物繁殖快易发酵,肥的生产周期短。而六、七、八三个月则是生产肥的黄金季节,只要猪足够大,柴草类有机物填得足够多,半个月就可沤成一圈肥。
起肥是一项成年男人都不愿干的活儿,特别是六、七、八三个月生产的肥。这一时期雨水大,圈里本来加足了水,再遇上两场雨水就多了,沤出的肥稀糊糊的,根本没法用粪叉起,只能用平锨一锨一锨向外铲。稀泥状的肥对锨的附着力很强,不用力甩,铲上的肥倒不干净;用力大了,溅起的肥点子四飞,一圈肥起完,前胸、后背、双臂、脸、头发,溅满黑臭的肥点子。脚也好受不到哪儿去,穿着雨靴,在稀糊糊的肥里就像陷进沼泽拔不出来,想动弹动弹都困难。当然,最遭罪的还是鼻子,肥沤得越透、越熟,肥力越强,而越透,越熟的肥,臭气越大。起一圈上好的肥熏得人头痛恶心。成年人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慕白常常铲十多锨就溅一身、一头黑乎乎、臭烘烘的稀肥点子,只好上去洗洗接着干。尽管一圈肥要起三四次,每次中间还得洗七八次身子和头,一次下来手掌就打起血泡,一圈肥起完,手掌磨得又肿又痛,但他依然坚持干。
事实上,从填圈到起圈,再到向小平车装肥,向储肥场送肥,样样都是既脏又累的活儿。一平车肥六七百斤拉着吃力,慕白就拉半车,五六车能送完的一圈肥,慕白送十一二车。当他将一车车肥料送到生产队储肥场,受到爷爷奶奶、叔叔伯伯的一致称赞,就连个别曾经对慕白冷嘲热讽过的人也伸出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