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奶奶蹲下身，一边擦拭眼角的泪珠一边抚摸孙儿身上的道道血痕。有心叫醒孙儿拉着回家，又知孙儿性情倔强醒了也不肯回，倒不如在这儿多睡会儿。片刻犹豫后荣奶奶将衣服、鞋子交给驹儿，并嘱咐说：“只管让慕白睡，别叫醒他。”然后站起身回了家。
  二十分钟后，大家开始干活儿，红绳同样嘱咐驹儿不要惊动慕白，然后去干活儿。驹儿、大壮、大长、大牛、球儿一帮玩儿起了“冲拐”，慕白依旧甜甜地睡着。谁也没曾想，球儿趁大家“冲拐”正投入，拿起一块坷垃扔在慕白头顶。慕白被砸忽地坐起，揉揉惺忪双眼，又擦去嘴角涎水站起身来。当他看到人们已经开始干活儿，埋怨驹儿说：“告诉你叫我，咋不叫呢？要不是一个坷垃砸到头顶，我还在睡，多不好意思！”说完，一溜小跑运麦头去了。
  慕白走后，驹儿停止了游戏，开始琢磨慕白的话，坷垃砸到了他的头？谁扔的坷垃？荣奶奶和娘都叫我别惊动慕白，这话大家都听到了，谁这么讨厌，一定要把慕白弄醒？想着这些，驹儿问大家：“刚才是谁拿坷垃砸慕白的？”一个个面面相觑，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想：讨人嫌的几个都在这儿“冲拐”，（驹儿一帮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讨人嫌。）几个妞儿谁也不会做这种事儿，难不成坷垃是从天上飞来的？驹儿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都是困惑表情，只有球儿仰着头，两只眼睛像在瞅天上的飞行物，对驹儿的问话似乎根本没听到。这时慕甫站起来说：“是球儿砸的哥哥。”
  原来，球儿用坷垃砸慕白只提防了几个大伙伴儿，几个过家家的妞儿和小男孩儿他并没在意。实际上，他干这件事不光慕甫看到了，凰儿也看到了。中午回到家，凰儿还质问哥哥：“人家慕白累成那样儿！荣奶奶和红绳婶子都嘱咐不要惊动他，你干吗非把人家弄醒？”球儿却一副不平的样子，反驳妹妹道：“你张口荣奶奶，闭口红绳婶子，驹儿和慕白都跟我过不去，你却那么亲热地叫他们家里人，还拿我当亲哥哥吗？谁也没让慕白到场上干活儿，是他小子逞能非干不行，既然他要干，就让他干，累死活该！”
  驹儿哪肯，当即对球儿开骂：“你他妈存的什么心，一定要将慕白弄醒？一天不出点儿幺蛾子你就过去，也不怕让雷劈喽！”
  球儿也不甘示弱，和驹儿对骂：“你他妈也算慕白好哥儿们，人家让你叫，你为啥不叫？我替你做事儿，不感谢也就算了，还骂骂咧咧，他妈真不识好歹！”
  驹儿当然知道球儿在撒泼皮，又骂道：“少他妈装，你肚子里那点儿狼心狗肺谁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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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驹儿和球儿的骂声越来越大，越骂越难听。还好，两个当娘的听到儿子吵架赶忙过来劝阻，红绳、二杏都是明事理的人，各自教训儿子一番事情就过去了。红绳虽然对球儿干的事情有看法，并没对儿子说，而是教育儿子有理讲理，不能动不动骂街。驹儿哪里服气，说球儿一肚的幺蛾子，不算计人活不了，对这样的人讲道理根本不管用。二杏回到家把儿子做的事说给了大福，大福叹口气说：“我老吕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他这一肚的花花肠子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
  慕白批评驹儿不该骂球儿，气得驹儿小脸蜡黄，问慕白：“你是不是累晕了？好赖人分不清。我听荣奶奶和娘的话让你多睡会儿，难道错了？球儿诚心看你笑话，难道不该骂？”
  慕白并不着急，耐心地对驹儿说：“奶奶、婶儿、你都是好心，我懂；可我的心，你们却不懂。白吃、白拿公家的，我心不安，人心里不安是件非常难受的事情，你没这样的体会很难懂。人出于好心，做的事儿不见得如人意；而出于不良用心，做的事儿却歪打正凿符合人的心意，世上的一些事情就是这样奇妙。这话是爹在世时说给我的，当时我并不理解，通过今天这件事情我理解了爹的话。球儿的用意我当然清楚，但我还是感谢他，因为他实际上帮了我。”
  麦收是一年最忙、最急的时节，麦收也最短，一般十天之内就过了。今年小麦收成不错，第一场麦子打下来要分了。岗儿村一带依政策按劳人三七分，即一千工分分三成，一个人头分七成。慕白家没正式劳力不出工没工分，只分人头的七成。第一场小麦按一人头二十一斤，每千工分九斤分，慕白家分到六十三斤。
  分粮食一般由会计主持，两个抬秤的，一个看称的，若干添称的。会计事先算好每户应分小麦的数量，分的时候只报本称的数量，不报是谁家的，而且每次分粮的顺序都不一样，两个抬称人还兼有监督看称人的职责，这些都是分粮的制度和纪律，防止看称人看错称或作弊。
  慕白和几个婶子、大娘负责添称，他们用簸箕将麦粒儿收起，倒进半拉汽油桶做成的相当于“秤盘”的器物。两个抬秤人将称抬起，看称人将秤砣绳放在秤星上，多去少补。称好后倒成一堆儿，一人将写有麦子主人姓名和斤数的纸条插在上面，这一户的麦子算分完。
  分粮食是人们最高兴的时刻，这是一年的劳动果实。分小麦人们尤其关注，过年过节、招待亲戚朋友吃白面馒头、白面饼，包饺子都指望它啦。一个人能多分十斤八斤，一家子就能多分几十斤，一年能多吃好几次白面馒头、白面饼，家庭主妇用升舀白面时也少些算计。小麦还没分完，已经有不少老人、孩子拿着口袋等在一旁，他们说笑着，称赞今年老天给力收成好。驹儿和几个添称的婶子大娘，更是沉浸在欢声笑语中，红绳还时不时唱一段河北梆子。
  慕韫、慕甫也拿着口袋在旁边等着，他们和许多孩子一起欢笑跳跃着。小麦分完，下田的青壮劳力也回到场上，大家忙着往家背小麦。慕白扛不动六十三斤的袋子，准备分两次扛回家，他装好袋子向肩上扛的时候，本家叔诸葛盛茂过来，他拿起一旁的簸箕说：“慕白把口袋放下，都装上。叔一次给你背回家。”
  慕白将口袋放在肩上说：“叔下田干一天活儿够累了。我自己能行，不麻烦叔了。”盛茂哪听得进去，从慕白肩头提溜下口袋让慕韫张着，三五簸箕将剩下的小麦装上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