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草上之风
作者:女同学请自重      更新:2021-06-05 07:37      字数:3698
  这些来瞧热闹的哪个不知道吴浩然的身份?吏部尚书的大公子嘛。相应的,能让吴浩然喊爹的,可不就是吏部尚书吗?
  黑压压的百姓回头,看着僵着脸一语不发的吴鹏,默默的让了条道出来。
  吴鹏,是早就来了的,只不过一直躲在人群里没言声。他清楚的知道这些百姓是怎么从跟着来看热闹,闹到一起要打吴浩然的地步。
  吴鹏要是再晚一些出声,自己很可能被打死!吴浩然已然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踉跄着跑去,一手扒住吴鹏的大腿,一手遥指周围的百姓,“爹,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刁民……”
  吴浩然话说一半,吴鹏立刻喝道,“住口!”
  这一声应是用了十足的气力,吴浩然被这话惊得甚至忘记了呼吸,只呆呆的抬着头看着吴鹏。
  看着眼前这个鼻涕泡满脸的儿子,吴鹏当真是又气又恨。一想李默的儿子李慎行,又看看这个到现在仍然‘胡言乱语’的儿子,心底又是升起一股无名火,当下一脚踢了过去。
  吴浩然本来就被吓得腿脚酥软,骤然受了吴鹏这‘恨铁不成钢’的一脚,身子一个不稳,立刻朝后滚了几个轱辘。
  崇正书院什么地方?那是建在山上的,虽然是个小土丘,那石头块子也是不少的。吴浩然这一滚,额头直接撞在一凸石尖上,刹那间,血就流了出来。
  吴浩然两次吐血,身上衣服早就这块红那块红了,如今头破血流,加上那矮小的身材,当真似血汤里捞出的绿皮冬瓜。
  吴浩然哎吆一声,察觉额头疼痛,下意识的一抹,见是血,又见父亲下如此重脚,竟忘了疼痛般呆呆的看着吴鹏,“爹……”
  周围老百姓也被吴鹏这一脚吓住了,尤其是吴浩然刚才那一抹,顺带着抹了一脸的血,衬着那一身绿衣,简直就和地狱里绿皮红脸的小鬼一样。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吴鹏又是大喝一声,旋即俯身拾起吴浩然掉落的马鞭,过去劈头盖脸就抽了下去,“你爹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儿子!”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书院的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一句,抽一鞭子,啪啪啪,吴鹏转眼就抽了三鞭子,吴浩然身上也多了三条血痕。
  废话,能没有血痕么!现在可是五月夏,加上南京本身就比较热,吴浩然也就外面一件、里面一件而已。这三鞭子,虽是隔着衣服,那也是鞭鞭到肉啊!
  “爹,别打了!”吴浩然已经被抽得蜷缩起来,两只胳膊捂着脑袋,全身发抖,哭喊着,“我错了,爹,别打了!”
  老百姓到底是善良的,一个人不管怎么可恶,要真是浑身是血凄惨的躺在面前,大多都会不忍心。看到吴鹏如此教训自己的儿子,鞭子抽的又这么狠,也动了恻隐之心。前面还争吵着要打杀吴浩然呢,现在又劝吴鹏不要打儿子了,“尚书大人,住手吧。”
  “是啊,都说关起门来打孩子,这么当众打,不合适啊!”
  ……
  眼见周围百姓纷纷劝阻,吴鹏又抽了一鞭子,这才将鞭子狠狠撂到一边,“起来!”
  察觉吴鹏不再动手,吴浩然虽受了四鞭子,竟麻溜的站了起来,只那一脸的血,那鼻涕眼泪,那红肿的眼睛鼻子,着实让人看着有些不忍。
  吴鹏看了眼呆住的书院学生,一指何定国,“跪下!”
  何定国见吴鹏盯着自己说跪下,还以为让自己跪呢,一听这话,立刻扑通一声就跪了。跪地时候,那膝盖碰在地上着实发出了一声闷响,真是钻心的疼。
  何定国一边跪一边想,‘这后面和颜先生说的不一样啊!颜先生没说吴浩然他爹会来啊!这好端端的怎么要我跪了?这下面我要怎么说啊!’
  吴鹏知道就是何定国那看似劝人的话,把这一窝蜂老百姓心里的火给点起来的,一见这情况,心底更是气急:我儿子怎么就栽在这种人手里?
  吴鹏看向吴浩然,“我是让你跪!”
  “哦……”吴浩然慌张答应一声,睁着惊慌的眼睛,对着何定国就跪了。
  两个人,相互跪着……
  吴鹏上前,亲自将何定国扶起来,“小儿不懂事,今天失手打了你,他不是有意的。”
  说着,吴鹏伸手去摸何定国受伤的额头,轻声细语,“怎么样,还疼吗?”
  这不是废话吗?换你挨一鞭子,你说疼不疼!
  只是这想法旁观者看着多余,对于何定国却是不一样!
  为什么?吴鹏可是官啊,当朝二品大员啊!你受人家儿子打怎么了?这才区区一鞭子三耳光而已,又没缺胳膊短腿的,人家这么大的官都这么关怀你了,你一个小老百姓还要怎么样?
  不说吴鹏了,周围围观的老百姓不少人已经露出羡慕的神情了。
  如果颜畅在现场,一定会赞叹,论危机公关,这吴鹏才是行家啊!现代社会不少官二代犯了错,做官的爹妈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维护自己孩子,这不维护还好,一维护,立马就上热搜头条,不仅害了孩子,还顺带害了自己个儿。当然,你要是有三鹿奶粉高管背后那么大的后台另说,那点子舆论不仅没影响,反而升了官。
  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就是吴鹏这样的做法嘛!孩子犯了错,当罚就罚,当然,是罚给外人看,罚的越狠,老百姓越解气,也就越不会追究。等事情过了,没人记得了,再找补回来。毕竟嘛,老百姓可是很健忘的,马航事件那么大,也没花多少时间就遗忘了,一年不到,谁还提啊?
  吴鹏搞了这么一手,往后南京城不会有人说吴鹏教子无方,没有什么负面新闻,有的只会是夸赞!
  毕竟,老百姓可是很有良心的!
  换农村要是有今天这么一遭,那绝对是要记一辈子的仇的,什么家族长辈劝,都没用!可要是人家当官的爹都那么嘘寒问暖了,你还有什么气?简直应该受宠若惊嘛!为什么?当官的都来这么安慰你了,不就打你一耳光吗?有什么呀!
  做人可不能没良心!
  要是换了印度,那就更不得了。高种姓对一个低种姓嘘寒问暖,那简直当上全国头条了。
  现代尚且如此,古代那就更不用说了,印度姓氏四个等级,换成明代士农工商,虽然没那么大差距,但商人地位比较低是不争的事实。
  得了吴鹏这一声问候,何定国简直幸福的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短短六个字,何定国已经兴奋的满脸红光。
  吴鹏满意的点头,回头一招手,让吴浩然过来,“跪下!磕头认错!”
  一场风波到这里算是结束了。
  待吴鹏带着吴浩然回到尚书府,已经是黄昏时候。
  还是在书房。
  殷红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整个书房似乎蒙了层淡淡的血色。
  吴鹏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吴浩然跪在书房正中央。
  吴鹏仰头看着房梁木上的承尘,“委屈吗?”
  吴浩然还处在极度的惊慌里,“不、不委屈。”
  吴鹏猛地坐直了身子,“这是在府里,说实话!”
  吴浩然一惊,见吴鹏如此反应,也逐渐缓了过来,半晌才恶狠狠道,“爹,儿子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明明是……”
  “够了。”吴鹏先是怒喝一声,旋即声音一低,“知道委屈就行。”
  吴浩然:“嗯?”
  吴鹏:“平日让你多读书,你不听。以为书里都废话,那是废话吗?哪朝哪代不读那些?让你读肯定是有道理的。今天你至少该学会三点——”
  吴鹏起身,缓缓上前,“第一,《国语·周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是什么?是阴险!最阴险的就是这个民!今天你该认识到了吧?”
  吴浩然嗅了口气,鼻腔中传出涕泡的声音,一脸的委屈,还有一脸的倔强,“儿子今天没看到阴险,只看到了人云亦云。要不您总说愚民呢,这些个百姓,就是愚民!”
  吴鹏:“这就是第二点,《论语·颜渊》有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管老百姓叫草民不是没有理由的,风往那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他们以为他们有自己的主见,其实他们没有。那群草民,被那个何定国耍的团团转,却偏不自知。”
  吴浩然:“您是说,那个何定国是个人物?”
  “人物?没有那最后一跪,我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人物。”说着,吴鹏冷笑一声,“好民不与官斗,说的好!这应该就是那个颜畅教的吧?好,好得很。要说人物,这个颜畅才是人物。”
  吴浩然:“爹!儿子都这样了,你还夸他。”
  吴鹏上前两步,俯身,“这就是第三点了,万事不可直中取,只可曲中求啊!”
  吴鹏想摸吴浩然的脸,可一看那满脸的伤、满脸的血……吴鹏喉结蠕动,到底没舍得去摸,只得拍了拍肩膀,“《增广贤文》有云,宁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要不怎么说这部书不是经义呢?因为他只能让那些读死书的人去读,一般人读不了。”
  “为父当然能带人强行弹压那些百姓,可后果是什么?别说你保不住,就连爹这个位置,都可能保不住!现在你挨了这几下,这些事都没了。这几下,你是替自己挨的,也是替爹挨的!切记,不可直中取,只可曲中求。”
  吴浩然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那伤口应是极疼。吴浩然手刚一摸,那脸颊就反射似的抽动一下,“孩儿知道了,从今以后,孩儿一定好好读书!”
  “嗯?”
  “爹说的没错,百姓如草,想让百姓往自己想的方向倒,只有声音大!谁的声音最大?官!只有做官!”吴浩然重重的磕了个头,“读书为做官,您从小就这么教我。”
  吴鹏点头。
  吴浩然接着道,“从今以后,孩儿再也不去青楼了!从小就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孩儿以前不信,因为书中除了字,没有别的,孩儿从来没看到黄金美人。可现在,孩儿知道了,这明面上没有,后头有!读书做官,做了官之后就有了!孩儿读书就为做官!就为做官以后有黄金美人!爹说的没错,书一定要读,尤其是四书五经!那都是古训!古训不会错!不尊重古训,这不成!”
  “好!”吴鹏眼睛一红,光莹莹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呼吸也有些急促,僵了一天的脸总算露了笑,“有这个觉悟,你今天这顿打就不算白挨!读书好啊,好好读书!中翰林,进内阁,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