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茂清又上前几步。
  吴浩然眼见贺茂清上前，手上的鞭子不由握紧了些。想起屁股后面的那一脚，吴浩然打定主意，只要贺茂清敢动手，自己绝对赏他几鞭子！
  可……贺茂清却是和吴浩然走了个擦边，直接走到吴浩然身后，冲着跟来的百姓道，“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到我们崇正书院来干什么？”
  这颇有些俏皮的一问，倒是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吴浩然听到这话简直都忘了呼吸，下面的百姓起初也是一怔，旋即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好一会，莫约是个胆大的，挤在人堆里，扯着嗓子道，“尚书公子这是带衙役来拿人！”
  “哟！”贺茂清大吃一惊，一指书院门口那五花大绑的小人，问身旁一衙役，“我们崇正书院才刚刚抓住这人，府尹大人就知道了？民不举官不究，阿呆也没去报案吧？这顺天府就来拿人了？”
  被贺茂清问话的衙役正是被贺茂清抽了两鞭子的那位。
  这衙役也着实心大，一听这话，看也不看吴浩然，想也不想，大大咧咧道，“哪啊，你打了贺大公子，我们是来抓你们这些学生的。”
  说到这，那衙役一指门口那五花大绑的青衣粽子，又扬了扬腰间的刀，“你们可不能乱绑人、乱打人啊，那可是私设公堂！”
  “抓我们？”贺茂清往后一跳，“这人怎么不能绑了？他可偷看了我们书院……不，他偷看了别人洗澡，我们抓淫贼，也不能用绳子绑？”
  群众的八卦之魂是永远不缺的，今年这端午节可真是精彩，先是尚书公子那啥的消息满天飞，然后到了书院，竟又有一桩新闻！
  “什么淫贼？”
  “他偷看谁了？”
  ……
  面对广大群众的疑问，贺茂清显得很热情，“就是我们书院运泔水的阿呆，这小子偷看人家婆娘洗澡，这不，我们书院两百多号人都出动了，最后还是在青楼抓到的。”
  学生？阿呆？青楼？
  这故事怎么那么像吴浩然的版本？
  下面百姓议论间，贺茂清已是彻底反应过来：崇正书院这是要拿人出来顶罪！
  崇正书院几百号学生都去了青楼不假，阿呆老婆被人那啥了也不假，但崇正书院学生今天没见过自己，更没打过自己……
  总而言之一句话，今天传闻是确有其事，但主角不是他吴浩然，而是书院门口那个五花大绑的青衣粽子！
  下面百姓也逐渐回过味来，“都说是尚书公子把那阿呆老婆那啥了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贺茂清闻言故作恍然大悟状，继续补刀，“有这事？”说着还回头望向书院的一大票学生。
  “我知道怎么回事。”何定国走出，也是和吴浩然擦肩而过，看向百姓，“八成是青楼的老妈子胡言乱语！”
  “是啊！”沈兆京一手拖着那五花大绑的人，拖到吴浩然身边。“这位就是尚书公子吧？看看、看看，真像，这人穿什么不好，偏偏穿的一样。估计是青楼老妈子一时眼花，错把这人当成了尚书公子。我就说嘛，当时我把这货踢下楼的时候，那老妈子怎么喊‘飞出去的可是吏部尚书的大公子’，敢情是老妈子错把这淫贼当成尚书公子了！”
  吴浩然、衙役，包括下面的这些百姓几乎要听呆了。
  压根不给吴浩然说话的机会，何定国一手挽着吴浩然的肩膀，道，“那老妈子估计是眼瞎了，我何定国什么人？普普通通小老百姓，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尚书公子啊！用我们先生教的话说就是什么？好民不与官斗！对，就是这句话！”
  吴浩然还没说话呢，那多话的衙役已经嚷嚷开了，“搞了半天，全南京城都是误传啊。”
  剧情一百八十度翻转，吴浩然已经说不出话了，下面的百姓也开始嚷嚷——
  “是啊，尚书公子什么人？我就说嘛，这弄谁，也不至于搞一送泔水的婆娘啊。”
  “就是，你们开始传那话的时候，我就说了不可信，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人呐，不能听什么就是什么！”
  ……
  贺茂清也适时对百姓道，“误会，一场误会，今天就到这啊，各位乡亲先回去吧，这都申时了，今天可是沈万亿做善事的日子，该回去买东西的抓紧了！耽误了时间可不得了。”
  过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一阵无趣，“散了、散了……”
  剧情发展太快，吴浩然竟然一时间不能适应！按说自己的一身骂名被洗清了，这固然是好事。可自己在青楼挨的那一脚呢？就那么白挨了？
  吴浩然还在纠结，一旁的何定国已经握紧吴浩然的双手，“尚书公子，您看着，青楼老妈子眼瞎，一句口误，谁知道传了那么个名声，还麻烦你亲自来书院一趟，真的是……”
  何定国嘴上说的是道歉的话，可脸上分明就是在耀武扬威！只是这脸背对百姓，后面的百姓哪里能看的到？
  “你……”看着何定国那一脸得意相，吴浩然急火蒙了心，想也不想，手上鞭子就抽了过去！
  啪！
  马鞭抽在何定国身上的声音来的太突兀，以至原本吵杂的现场突然一静。
  吴浩然握着马鞭的手还在发颤，全身兀自发抖，抬手指了一旁五花大绑的人，又指了指自己，声嘶力竭道，“除了衣服身高，我和他哪里像？那老乞婆眼睛就算再瞎，能把我和他搞混了吗！”
  按说刚才那事刚才就能结束了，可吴浩然不甘心啊！要说自己，也是个尚书公子，说句大实话，就算平白无故抽了六七品官员的嘴巴子，那官员都不见得敢和自己较真。可今天，自己无故挨了一脚不说，脸还丢遍了南京城……这怎么忍！
  吴浩然越想越气愤，眼睛甚至已经发红，嗓子几乎沙哑，“分明是你们无故殴打本公子，得知本公子身份后，为了逃脱责任，故意捏造传闻！”
  老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转也一下子搞懵了——怎么着，这剧情还有翻转？这峰回路转还要转是想闹哪样？原本打算下山的老百姓又被勾起了八卦之魂，纷纷转身驻足。
  吴浩然也想找个模样差不多的，可这时间太紧，外加吴浩然相貌实在有特色，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
  可虽然挨了吴浩然一鞭子，一颗心却也放下了大半，捂着挨了鞭子的半边脸，却是看向百姓，“能理解！今天这些个传闻，都是青楼老妈子那一句口误造成的！尚书公子凭白被传臭了名声，心里有怨气，这很正常！换了谁也得气！”
  本来就是崇正书院打人在先，怎么反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吴浩然越想越气，“你！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们造谣生事！”
  “别说了！”眼看吴浩然又要动手，何定国双手握紧吴浩然拿鞭子的胳膊，“不怨你！真的！”
  听何定国还说这话，吴浩然更是气急。只何定国两只手抓住自己一只胳膊，鞭子肯定是抽不了了，只得用闲下的那只手去抽何定国的耳光！
  啪啪啪！接连三下！
  又挨了三巴掌，何定国还没说话呢，后面的老百姓倒是激愤起来，“干什么呢！凭什么打人啊！”
  “就是！有个当尚书的爹了不起吗？这么大庭广众的，又是抽鞭子，又是打耳光，皇帝老子都没你这么嚣张的！”
  ……
  “别说了！”虽是挨了三巴掌，可何定国反倒在劝百姓，“谁让咱们是小老百姓呢？挨了当官的鞭子，这不冤！”
  什么叫小老百姓挨了当官的鞭子不冤？小老百姓就该挨当官的打？就因为他有个尚书的爹，就能这么随便打人？
  何定国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立时群情激奋，后面老百姓哗啦啦的围上来就要打人……想打的那个人当然不是何定国，而是吴浩然！
  吴浩然什么人？尚书公子！人家爹是正二品！这要是被老百姓打死了，尚书大人怪罪下来，崇正书院没事，这随行而来的衙役肯定是要倒了血霉的！
  眼见百姓冲上来，十几个衙役瞬间围了一圈，将吴浩然紧紧护在中间。
  要说这些小老百姓，平日里还真是怕这些衙役。毕竟嘛，号民不与官斗，这已经是深深刻在百姓骨子里的印记了，几乎就是祖训！
  可南京什么地方？当初朱元璋老爷子建都的地方！那也曾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吴浩然还不是官呢，只是有个当官的爹，也敢这么放肆？读书人都敢这么作践，对付小老百姓的时候还指不定什么模样呢！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于是乎，这些百姓发了狂似的都围了上来。
  可怜这些衙役，原本以为跟着尚书公子出来，能风风光光的拿人，谁想要遭这个罪？更纳闷的是，这些百姓大半是男的啊，怎么都学会女人的那一套？抓、挠、抠……完全是疯婆子用的招嘛！
  几乎一个照面，几乎所有衙役脸上都挂了彩。一道道手抓痕子，知道的人清楚这是遭了罪，不知道的还以为逛青楼被女人抓了呢！
  吴浩然也是气急，原以为有官府出面，那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他哪里能想到如今这境地？这该死的何定国，看似在劝老百姓不要动手，可每句话都在点火！关键那些老百姓都傻了一样，他说什么都信！
  “乡亲们！别过来！我受点罪没什么！让尚书公子发了这顿火，什么事就都没了！”
  吴浩然看何定国的眼睛几乎就要喷火，‘这些老百姓要是围上来……’
  很直接的，吴浩然想到了一个‘死’字！
  不怕死，那是需要理由的，很充分很充分的那种！为了党、为了国家，那都可以去死。但毫无意义的牺牲，那就没有人愿意了，尤其是吴浩然这种人。
  于是……吴浩然害怕了。
  开玩笑，能不怕吗！被老百姓群殴致死，法不责众，连个偿命的人都没有！
  周围的衙役也在求饶，“吴大公子，您就服个软，今天这事算了。”
  眼看老百姓就要冲破衙役的防线，一个惊雷声响起，“住手！”
  这声音来的突然，偏带着威严。
  所有人回头看时，说话的却是个中年男人。
  一看到那男人，吴浩然扑通一声就跪了，双眼含泪，已然带了哭腔，“爹！”
  这一声爹真是饱含挚意真情，那叫一个闻者伤心。
  吴浩然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真心实意的喊出过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