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扬州夜话
作者:我是个大海怪      更新:2021-06-05 07:22      字数:4563
  江都,地处扬州,繁华之地。
  汤怀坐在船舱里,诵读着《毛诗经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关关者,其声和也。雎鸠者水王鴡。在河的彼岸……”
  姬妍这几日除了教导汤怀习读经义在,就是在刺着圆绣。
  “妍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窈窕二字是说女子形态还是品性?”汤怀读完后,问道。
  姬妍放下了手中针线,反问道:“形态外貌重要还是品性修养重要?”
  “品性修养。”汤怀不假思索。
  “才情外貌,品性修养,家境身份。如果有这几样各占一样的女子,你选谁为妻?”姬妍调笑道。
  汤怀想了想:“不能兼得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姬妍随意说了一句孟子里这一句被她刻意收藏不教的典论。这几日她想通了,孟子可教不可深教,读一毛皮即可。况且以后,她决心不会让小石头去投军,宁愿做个游侠儿,或者二世膏粱。
  “我选鱼,选小贝!”汤怀肯定了。
  姬妍无奈一笑。“好,选小贝。你心里就是鱼小贝好吗?”
  汤怀愣了愣:“还有妍姨,妍姨最好。你就是窈窕淑女,而父亲就是那君子了。”
  姬妍闻言猛地敲了敲汤怀的头,嗔怪道:“调皮!”
  ……
  黄昏时分,汤镇南一行人终至江都城。
  甫一入夜,江都更为热闹了。那里像在沿江那些荒渡那般,鸡下于榯,灯熄人歇。这里有夜市,有灯会,有游船画舫,有倚红偎翠……这是另一个石头城。
  汤镇南等人把船停靠在渡口边上,他和王大锤下船去找渡口管事的,缴纳停泊费用。余者留在船上。
  汤怀正在练字,抄写着:“氓之蚩蚩,抱布货丝,匪来货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心中感触良多,尤其那段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从怨恨的里看出女子对情还是向来是一往情深,有始无终不变更。男子不可二三其行负了佳人,惹伊怨恨。汤怀想这辈子除了小贝不能对女子动心了,错牵一缕情丝就会枉负她人一生。
  “小石头,后日我们便启程回会稽城,先去姬姨家,再去稷下学宫。可好?”姬妍停下手中针线,说道。
  汤怀想了想:“我什么时候能回一趟梧桐山?”
  姬妍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在腊八后,等你小师叔入门仪式后,我送你回梧桐山。”
  腊八,腊月初八。明天是中秋了,还有三个多月,离开梧桐山时是七月初三,若是那时才回都有半年多了。
  诗经有云: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很贴切此时汤怀的感觉。今年从西域塞外回来,在梧桐山只呆了两月不到又匆匆来江南。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对小贝说:不用很久,大抵九月底就回去,陪她一起看梧桐落叶。若是等到腊八,她岂不是要恨死我?
  他又不能违背妍姨的意思,妍姨已经把所有的希望和寄托都投在自己身上,她想让自己去稷下学宫学习,经史子集,修身自省和武功剑法,都是为了自己。当下很是纠结。
  “怎么有心事?”姬妍看他欲言又止,便问道。
  汤怀摇了摇头,心想着:我晚回去一点,肯定她会发脾气的。到时候好好说几句好话,哄她开心就好。稷下学宫那么大,定会有她喜爱的东西,一定要帮她找些能讨她欢喜的玩意儿。
  腊八是小师叔的入门仪式,这是大师伯代收徒,师祖阳明公十三弟子都须在场。父亲肯定不会去,腊月梧桐山有许多琐事,况且父亲还要去洛城一趟,误了时差。
  忽然船外传来一阵欢歌笑语,汤怀推窗看,江上游过一条张灯结彩的画舫。船上人影浮动,嬉闹喜人,还有鼓瑟琴筝弹唱声。
  突然听闻画舫上一阵嘈嘈,紧接着,“扑通”地一声落水声,溅起了大片水花。
  汤怀分明看见有个人被推下江中,画舫围栏有几人站在那里还拍手称快,尽情的嘲笑被丢进江里的人。
  争风吃醋不过如此,钩栏之处更甚。
  汤怀对这些毫无兴趣,放下卷帘,捧书习读着。妍姨说:在会稽山山里人人都习读经义,六岁童子便知诗书,启蒙了。而自己刚刚识书,当用心、当努力,莫让人低看了。
  ……
  刘昶被丢进大江里,呛了几口水。幸好是江南长大,会泅水。
  白露过后,江水有凉意了,况且这几天天气阴沉,乌云笼罩。
  刘昶喜见渡口旁停泊了船只,抓住系绳,借力往上攀爬。
  人出水面,刘昶躺在船板大口出气。这是第五次被姓张的扔下水了。从求学学院开始,两人第一次见就两看相厌,不对付,经常互掐。
  刘家也算得上江都排的名上的富贵豪强,还是高祖子孙,皇室宗亲,但却处处被张家压一头。
  远近亲疏自有不同,江都张家与徐州张家之间相隔不过五代、共曾祖。同是姓刘,却隔了十几代,自是不同。
  无论民望或者威信,皆胜一筹。
  刘昶狠狠啐了一口,转而又笑了声:“又被儿子欺负了,流年不利。”闭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气。
  “哎哟!哪个儿子?”刘昶屁股剧痛,猛地跳起。
  谁知还未直身,便被抓住耳朵的罩门,一身王八之势还未展现出来,就胎死腹中一样,蹩成了股气。
  “谁儿子?”一个粗豪地声音响彻耳膜。
  刘昶侧眼看到一个魁梧的壮汉,提着自己的耳朵。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不立危墙下。唯诺诺道:“我儿子,我儿子……”
  王大锤一愣,没想到这次自己也遇上了一个妙人。
  “谁儿子?”总感觉有股怪味,说不清道不明,到底谁占了便宜?王大锤喝问道。
  耳朵又被狠狠一提,大痛难忍。刘昶呷着泪水,泫然欲泣。较忙改口:“你儿子,你儿子……”
  王大锤听后大怒,拉着他耳朵提起来,一胳膊给他撩进河里。“格老子的,敢骂老子,去水里好好清醒清醒再上来。”
  这次刘昶有点触不及防了,眼睛睁不开,双手乱拍着水,打起一阵阵水花。“我是你儿子总行了吧。快点,快点。救老子上去。”刘昶破口大骂了。
  “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占便宜。”王大锤嘿嘿地笑道。蹲在船边瑕正以待的看着在水里挣扎地刘昶。
  过了一会,刘昶在水里稳住了身形,嬉皮笑脸的应对道:“看大爷你长得三大五粗的,原来还有点灵犀。”
  王大锤没在意他的冷嘲暗讽。看人,能对的上眼的,自是不同对待。不对付的,哪管你是何种身份,列如当初的扬州令侯经……
  “说说,你是怎么被人扔下水的?”王大锤蹲在船上戏虐道。
  被撕了疤揭了脸的刘昶好没生气的白了王大锤一眼,没有说话。
  “哟!不肯说?嫌丢人?”王大锤呵呵嘲笑。
  刘昶大怒:“干你卵事!老子乐意泡江里,怎了?”
  王大锤笑容敛去。“行,那就在江里泡久点。”一把刀横在船沿,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秋后水凉。
  良久,全身㓎泡在冷江里的刘昶似乎熬不住了,很有骨气的游到渡口码头,摸着石阶上岸。
  在他想法里:最近张家很不太平,外面起了很多流言,也听说了些。五斗米道本也是道教一脉,导人向善,施符治病。信奉教义无妨,若勾结了教派,只怕大过了。
  江东士族,同气连枝,荣辱共戚。在江都,他们怎么胡闹,怎么窝里斗都无所谓,但是对外时必同心同行。
  王大锤说的是扬州话,可是口音又是是而非。刘昶一听他问道如何掉水?怕居心不良,包藏祸心的。
  王大锤看着刘昶湿漉漉地走开,不由来兴趣缺缺。
  ……
  汤镇南同贾逵趁夜联系货物卖家,早日贩卖完,再购买些物资,在入冬前回梧桐山。
  而且汤镇南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如:腊八去带着宁氏姐弟去稷下;要入京,拜会大将军府;更重要的是要回一次燕北……
  他刚与一品轩的掌柜商议好,明日一大早他会带着一品轩的伙计去码头下货,清点货物。
  毕竟都是交往已久的老主顾,有些事双方很快就谈妥。至于黄白钱财,一品轩先交付八成,另外两层得等三个月后才能结清。
  倒不是一品轩库存钱财不够,实力吞不下,而是一品轩陈家老祖特定的规矩,容不得后人更改。
  主客间相谈甚欢,敲定价格和数量后,李掌柜欲留汤镇南二人去醉月楼喝几杯。
  汤镇南笑颜婉拒:“酒,要么为醉,要么求痛快。若说喝酒为了雅望且不如喝茶,若是为了赏花折枝,如我等糙汉子何必去辱了那朵娇花呢?”
  李掌柜年纪莫约三十,正是风华正茂时候。年纪轻轻就做上了一品轩的掌柜,除了是陈氏外家还有自己的精明能干,审时度势,长袖善舞。
  一品轩的掌柜和理事都是常年流动,五年为一届,期满考核升贬,换异地经营。陈家主脉人丁稀薄,三代皆是单传。反倒陈老太爷兄弟旁亲人口昌荣,开枝茂盛。
  客大欺主,枝盛无杆。陈老太爷历尽红尘,深谋远虑,那会没个计较?
  李掌柜自小在一品轩跑腿,到如今已有二十七八载了。除了看眼色,机敏,他还有一样过人的本领——认人。
  只要曾经见过,有印象,不管过多久,他还会认得。
  “有花折时直须折,那些娇滴滴的娘们其实更喜欢我们这等粗汉。”李掌柜哈哈笑道。
  汤镇南面带着笑容却不回应。
  贾逵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样,抱剑挺直。
  李掌柜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便未再强求。干笑着:“汤总头夜深欲归,某也不多做强邀客。待下次某做东,请客积香居,与君同饮共醉。”
  汤镇南拱手谢答:“多谢李掌柜好意,我等先告辞了。”
  李掌柜送客门外,直至转角。
  “头,他们不过是行脚商,你怎么会这般客气?给脸不要脸的。”李掌柜的跟腿管事抱怨着。
  李掌柜浓眉一皱:“你懂啥?行脚商?狗眼看人低!”
  管事被呛了句,又不敢回敬,灰溜溜地认怂陪笑:“他们有不同?”
  李掌柜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该你知道的,千万别去探究。有些事知道越多越容易出事。”
  管事点头应答:“我省得!”
  有无真正记下,李掌柜也不再强求。毕竟他身后还有其他人,算不上真正的嫡系。
  没了就没了,不需可惜。
  当年怒马鲜甲气吞如虎,哪知短短几年间,伊人换了模样,人间也换了模样。
  李掌柜心底泛起无尽唏嘘。
  英雄、美人,到迟暮时,虽不见当年气概、韵味,但还是像一壶兰生,让人闻之欲醉,为之忘俗。饮之一口,便觉其他皆是糟粕。
  ……
  贾逵是个严谨、古板到无趣的人,心里对李掌柜那种过分热情,心里很多纳罕和荒唐。
  自从镇南无有,散落江湖后,除了梧桐山上那些人,还有些旧识,少有人有这般亲近的。
  是欲求,故言近。
  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人后不道人是非,况且经历了这么多,将军对人情世故,圆滑多了。
  一路无语,汤镇南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贾逵这个闷性子,也找不到话题。
  月悬中天,这扬州城万家灯火通明。
  走在曲折的狭隘小巷里时,两旁的楼房挡住了斜照的月光。
  倏然间,一道银光闪现。只听“嗖”地一声,那道光芒,直朝汤镇南逼来。
  汤镇南瞬时反应过来,侧身斜倒,单手拖地,堪堪避过这电光火石的一击。
  那人一击力尽,也不退守换招,直接一扑上去,改刺换插,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不管脖子上架着贾逵的长剑,义无反顾。
  “汤中书,还我哥哥命来!”一声娇吪,怨恨到决绝。
  汤镇南挡无可挡,自己或许能躲过,那么她必在死局。贾逵可不管你是何人,什么身份,出手向来无情。
  “扑”地一声,汤镇南只能一只手拍开了刺来的剑尖,一只手勾住她的腰身,两人扑倒在地上,结结实实。
  也让她避开了这割喉一剑。汤镇南立马翻身制住了这个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
  “渔阳郡主,这是第三十九次了。”
  “哪怕一千次、一万次。总有一天,我会割下你头颅,为王兄报仇的。”
  汤镇南苦笑摇了摇头,卸了她的剑,就放开了。
  “你走吧!”
  “哼!”
  一个娇弱苗条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朝巷外走去。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贾逵脸上闪过一阵惋惜的神情,被汤镇南一望,就消散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