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大江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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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大海怪 更新:2021-06-05 07:22 字数:5503
大厅里,落针可闻。
贾逵如芒在背,艰难地张嘴:“将军,此事真的我也不知。”
汤镇南紧紧盯着他半刻,无有异色。“无论如何我们曾是大汉的兵,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谁都不能破坏!”
“明白!”
不愧是带过兵,见过尸山血海,说话间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一种势,一种不同于江湖野莽的气势,一种身居高位睥睨一切的气势。
“咳,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散了压抑。宁白衣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白绢捂住嘴,额间的青筋也跟着抽动,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股病态的红晕。
少时,宁白衣缓过气,止住了。把白绢顺手握秀塞进口袋里,汤镇南眼快看到了白绢上新染的红印。
这绝对不止是伤了元气,关乎到了性命了。他有意不说,自己何必点破?
“这几年也多亏了翻云寨,不然我等连个栖身之地都没了。”
这铜陵也算是翻云寨的地界,翻云寨几万精兵强将,任谁也不敢捞过界。
汤镇南没有再过多计较翻云寨之事,沉吟片刻:“具体说下当年发生了什么?霹雳堂怎么会和五斗米搭上了?若没人在后面推波助澜,雷豹应该没那个魄力的。”
宁白衣沉思片刻:“确实。霹雳堂似乎没得了半点好处,手也没伸出徐州境内,雷豹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咳咳……”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又咳岔了气。气息紊乱,唯有静坐着恢复,丝毫不敢运气。
郭亮出去提了两壶开水进来,复拴上大门。宁白衣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黑色小药瓶,倒出三颗沙粒大的小药丸,和水吞服。
药虽小,药香馥郁,弥漫了整个大厅。
“正一胎息丸?”
宁白衣点头:“张一凡八年前跟我约了一战,没分出个胜负高低。那货犹不死心,一心想争那个‘剑意第一人’,又拖了三年,结果‘嘿嘿’。”
当年符道大乱后,光武帝有意整顿道家,于是扶植张家,承认其道统,为百道之首。
张一凡,正一教第四代佼佼者,被誉为“正一的卫道者”。平生爱剑成痴,当年为让他成家,正一教也费了一番大力。
“也幸亏张一凡这剑痴,不然我早就踏入黄泉路了。正一教也出了口大血,每半年就送一瓶‘正一胎息丸’,吊着我的性命和真气不散。如果我是张一凡,那巴不得对手早死了,麻烦……”宁白衣没心没肺地嘲弄着。
……
宁白衣吞下一粒药丸之后,就靠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不闻不问。让郭亮叙说着当年事。
“当年你镇南军撤出江表后,大江上下人心惶惶。冒出了许多牛鬼蛇神,想在大江里分一杯羹。我们大江帮应付不过,收缩在武陵到金陵段。”
汤镇南点了点头,这也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壮士断腕,却保全了大部分实力。没了镇南军的庇护,大江帮充其量不过是江湖里一个一流势力罢了,还想霸占着整条大江,有些痴心妄想了。
“只是有些事依旧避不了,那一退反而助长了宵小辈的胆气。以为我们大江帮失了势就任人可欺了,帮主领人灭了几个杂鱼小帮派才震慑住。”
宁白衣的性格本张扬任性,权宜之计忍一时倒无妨,若是被人骑在头上撒尿来了,他决计不肯忍的,胡昭、郭亮劝不住的,怕是连萧清歌都不成。
“宁白衣这一动手,胡昭怕要跳起来骂娘了吧?”汤镇南瞟了眼看似闭目凝神的宁白衣。
只见他嘴角扯动,手指微动。欲言,又止。
郭亮苦笑道:“显宗兄确实很生气,里外通透骂了个遍,连夫人都没落下。”
汤镇南不禁哈哈大笑,很没良心。“胡显宗温和俭行,恭谦自律。可老好人发起脾气来,那是天雷地火……”
宁白衣忍不住睁眼白了他一眼,好没生气。
“其余的帮派人心惶惶不敢再造次了,生怕被帮主再动雷霆,都畏畏缩缩地。”郭亮继续说。“那段时间整条大江上都少了生气一样,各家的货物都不出水了,光景惨淡。尤其年关时,江面上除了些渔舟,竟没几条货船来往。”
积怨成仇,害怕不等于释然,沉默不等于忘却。自己得不到,哪容得别人好过?
“正月过后,白龙堂里来了一群商贾打扮的人。说有一单大买卖与我们。”
这时宁白衣的脸上露出一股狰狞,盛怒难消。
汤镇南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三十条十米长的大货船,托我帮从江都押送到瀛洲,三万两金子外一万两银子做订金。本来我们这行的,也不能探究顾客的隐私。放行、押运都有规矩,照着规矩办事就行了,况且还有官府的章印。只是这报酬太高了,怕有蹊跷古怪。显宗不放心,叫他们开舱验货……”
“船上货柜里就是些蜀黍、陶瓷、蚕丝、干货之类的。太干净了,到叫人生疑。疑窦是疑窦,大江帮干了近半年,送上门的生意没理由往外推……”
“我们接了手,他们只留下三十号人,船停在江都分舵的船坞内。”
“当夜显宗不放心,带领着‘黑羽’查验,受到他们拼死阻拦。显宗决意开柜,堵上了大江帮所有声誉,扣押了他们三十个人。果然……”
“除了外层那些粮食和干货陶瓷外,下面都是铁器、皮革、牛筋还有药材……”
“这是要造反!”贾逵惊道。
汤镇南摇了摇头:“这些应该是五斗米的人。造反,不可能这般招人耳目,必会自己偷运囤积的。嫁祸?……也说不上,代价太高了,而且不一定能成。”
郭亮苦笑:“可是却偏偏成功了。”
“就在这时江都官府衙役和城防营地兵马包围了分舵,说有人举报大江帮私藏大量兵器,欲图谋不轨。拐卖、贩卖人口,罪恶滔天。”
汤镇南十分震惊。
兵器一事,尚可交与官府,打点一番。若是牵扯到人口性命,谁也不敢沾身了,再好的交情,再硬的关系,都不可能以自己性命来开脱。
明帝曾有谕旨:凡私藏、隐瞒人口不报府衙登记者,杖五十。凡改籍、流动、生丧必上知府衙备案,违者处银十两,杖二十。凡没入贱籍、升平籍,须府衙审核备案,违者杖十,罚银十两。凡拐卖、贩卖人口者,必枭首,无议。
“这怎么回事?”汤镇南问道。
郭亮面色凄苦:“在每条船舱板底下,都被关着七八个孩童和女子,被绑着手脚、封了嘴巴,锁在货柜里。是城防兵马营搜出来的。”
“畜生!”贾逵阴冷的脸庞,怒不可遏。“那那些人呢?城防营押走了?”
郭亮摇了摇头:“若是如此倒好……那群人在官府来之前,便服毒自尽了。”
汤镇南吸了口气,寒意凛凛:“是毒牙?”
郭亮点了点头。
“五斗米这招确实阴险毒辣!死无对证,这盆脏水泼的无处可避。”汤镇南很是清楚五斗米道的手段,狂热、不惧死亡、无所不用其极。所有的死士都藏着毒牙,绝不留活口。
“城防营当即扣押了分舵所有船只货物,显宗和分舵所有弟兄都入了江都大牢,直到半年后才允让帮主赎出来。江都官府查封了江都分舵,刺史府也下令查封撤销了大江帮在扬州境内所有的经营。”
“紧接着,江东各地分舵都受到袭击,死伤惨重。不得已,我们唯有撤出江东。”
“帮主当时为了破这困境,强行入境,被雷豹打上白龙堂,受了扰乱所打断,破了境……”
汤镇南沉思了片刻:“两个问题,谁举报的?雷豹怎会无故上门?”
郭亮犹豫了一下:“雷豹的小女儿也被绑在里面,雷豹认定是我们大江帮所为,称要讨回个公道。至于是谁举报的,经多方打听才有些眉目,是——张攘。”
“张攘?江湖里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汤镇南想了番,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是江都张?”
郭亮点头,也没再说,有些东西需要忌讳。
此事若在深探下去,牵扯甚多,汤镇南也没再做询问。
……
此时,大厅里又陷入了寂静。人都有自己的考虑,情份是情份,本份是本份,都有度。这个度需要衡量,不然伤了情份,丢了本份,就不偿失了。
良久,宁白衣依旧闭目调理气息。郭亮正襟危坐,一言不发。贾逵双手抱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说吧!到底需要怎么帮你?”汤镇南心有不忍,从刚入江湖到镇南军撤藩,近十年的交情。那些年游历江湖,也只有宁白衣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知己,所以在坐镇江南时会给他天大的便利。
宁白衣睁开眼,迟疑片刻:“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人在这世上能安生立命就够了,粗茶淡饭又怎样?饿不死、冻不死,得知足……”
“甭说些虚的,咬文嚼字你宁白衣没那个才学。”汤镇南好没生气地骂道。
宁白衣讪笑两声,正坐起来:“如今大江帮大势已去,涉及到了那里,复起怕是无望,我也不敢奢求。也亏的麦子的翻云寨让出的百里水路,有得苟延残喘。”
“再不说,我走了。”汤镇南作势欲起身。本是洒脱的人,偏偏要落入俗套,这样还是宁白衣?
宁白衣老脸一红。求人办事,没皮没脸,本就低人一头,何况此事非小。“好,好。中书且莫生气。”
……
“就我这身体状况怕也撑不了多久了,人或固有一死,最长也不过百年,须臾刹那。可我不甘!”宁白衣猛睁眼,渐渐有了精光,却一闪而逝,有变得浑浊。
汤镇南心有悲戚。忆昔年,峥嵘岁月正年少,且轻狂,笑尽天下英雄皆老矣!哪知如今落到这般境遇……
“中书,你我相识廿载,一起共过生死苦难富贵,算是性命之交。若哪时有了不测,望你能帮我照顾清歌她们,让她们后世无忧。也请你给大江帮剩余的三千兄弟一条退路。”宁白衣语气诚恳,渐渐悲从中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古来又有几人能够坦然?舍不得的,放不下的,牵挂的……
江湖人情,人走茶凉,恩怨却不会弥消散去。宁白衣少年成名,娶得娇妻,创下了偌大的大江帮,威名赫赫,怎会没几个眼红的呢?
人生在世舍命知己或许会没有,但谁又没个敌人对手?
人在,谁也不敢放肆,哪怕是头病虎,也犹有虎威的。若人不在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汤镇南沉吟良久,衡量弊端。
当宁白衣真说口时,他就没拒绝的理由了。
说好听是三千帮众,说白了就是三千水寇。本来就是没有个成文的规矩管制,随心所欲惯了,无法无天,就是心中那个义尚能约束。若真的宁白衣不在了,他汤镇南是能威慑住,可也只有他了……
胡昭性情疏凉、散懒,任何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对宁白衣尽心尽力唯命是从,那是因为宁白衣对他有救命之恩。汤镇南与他只有普通朋友的交情,怕是留不下他。若大江帮只算五分实力,宁白衣两分,胡昭一分,郭亮算半分,余者一分半。
没了宁白衣,少了胡昭,这本已残了的大江帮,怕连一分都不够了。
大江帮帮众尚好处理,有麦承佑在,这百里湖泊已经能安生立命了。应该麦承佑也早有了并吞的意向,碍于宁白衣的情面罢了。
至于萧清歌……
因为姜白雪之事,汤镇南心里有梗,不愿过多触碰。
况且她也不是个那么容易安生的寻常女子。
霹雳堂,五斗米……
难怪宁白衣欲促成小轻语和小石头。
……
姬妍始料未及,姜白雪已香消玉殒了?咋听这消息,顿时感觉心里空荡荡地。
十几年来,一直欲与之相比。现看来,却如此可笑。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江湖中一点消息都没有?”姬妍问道。
“那是十年前的冬天,记得刚下了初雪的夜晚,或许是命该如此。自从荆口别后,阿雪就来到这里,想忘却了江湖。”萧清歌无悲无喜,时间会淡漠一切悲伤。
荆口之战后,江湖里已无扶摇的踪迹。原来到了这里,一切缘由似乎有了轮廓,又模糊不清。
荆口比武,究竟为何?又为了谁?又发生了什么?怎么结果是萧清歌愿下嫁宁白衣,姜白雪与汤中书两相负?
“能告诉我她的坟茔在何处?我想去拜祭一番。”
犹记得那年师兄带着她一起回稷下,春意正浓,会稽山上开满了杜鹃,他们牵着手一起游遍了整个会稽山。那年他正意气风发,她明媚动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姬妍虽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那时是男才女貌一如天作之合。
“她说:尘世浮华是大梦一场,她不想在这世间留下什么留念,愿化成灰飞洒落在东海之滨。所以……”
姬妍也没再询问了,安静地喝着茶,等着。
……
阵阵凉风夹带着湖水的气息吹进了这片翠竹林。走在竹林里的绿荫小道,宁轻语为汤怀讲诉着鲤鱼山的故事。
——
从前,这里住着一户姓林的贵族,好善乐施,修桥铺路,常常接济穷人。积攒了几世恩德,却还是求不来只子半女。有一天,有个游方道士路过此地,送了他们一对锦鲤,并嘱托他们好生照顾。
林家人将这对锦鲤养在后院水池中,悉心照料。
三年后,林氏夫妇还无所出,便把所有的感情投注在它们身上。这对锦鲤长了很大,后院的一方小水池已经不够它们游戏了。纵有千般舍不得,林氏夫妇还是将它们放生在镜湖中。入湖后,它们一直在浅岸游荡着,久久不愿离去。
又过了十年,江南下了一连数月的暴雨,到处山洪暴发,洪水泛滥,大江也决了堤,整个铜陵都被大水漫灌了。
大水猛如龙虎,一瞬间吞没了整个村庄。房屋全被冲垮了,遍地断木残梁,村民们被困在那边那座河蚌山上。
暴雨还是不停歇,水面渐渐要盖住河蚌山了,立足之处都快没了,人们都变得绝望了。突然远方水里浮出了两片鱼鳍,逆流博浪往河蚌山游来。
这对锦鲤划开了乱流,挡住急流夹带来得树枝杂物,开了一条水路送大家到了那座最高的山。自此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对锦鲤了。为了感恩,他们把那座山称之为鲤鱼山。
有人说,它们借着水力游入了东海,从此无拘无束。也有人说,老道士回来点化了它们,跃过了龙门,从此位列仙班。也有人说,它们被洪水中的杂枝枯木所伤,怕已……
传说终是传说,借作野史稗谈,胡言乱记。鲤鱼山的名字大抵就是如此来历的吧!
……
忽然间,汤怀似乎看见宁守言的身影,从鲤鱼山那头过来,急匆匆地。
应该不是的,大抵看错了,因为宁轻语只淡瞟了眼,就回过头了。汤怀就没做太多关注了
莫约沿着湖岸青石板,步行了近一个时辰,他们便回来了。
村里的小孩子似乎有些怕生,总远远的躲开,也生怕碰上了个照面。汤怀有点疑虑,没道出来。
……
夜晚,宾主尽欢,闭口不言过往事。
夜宴后,汤镇南三人在宁府下榻一晚,贾逵先回渡口了。
不是盛情难却,只因汤镇南尚未明确给宁白衣答复,还在衡量着。
客居外家,夫妻分房,萧清歌倒没多想,礼不可废。府上房屋和床尚有余,汤镇南带汤怀睡在一间,姬妍在隔壁房间下榻。
难道真的是人生地不熟,这一夜,汤怀睡的特别不安稳,以前在野外露宿,也未如此呀?
总感觉窗外有鬼影闪过,凄冷森森,好不吓人!
翌日,汤镇南洗漱后,便告辞了。
临行前说道:“明年三月,我欲将汤怀送至稷下。到时会过铜陵来,若可,便让轻语,守言一同吧!”
这时宁白衣心才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