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白雪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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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大海怪 更新:2021-06-05 07:22 字数:5254
“汤中书你这王八蛋,这几年让我好找呀!你说你在洛城好好的大将军不做,偏偏又回来混什么劳子江湖。矫情,贱!咳咳!”宁白衣嗓门很大,但却有气无力。中气不足还岔了气,惹得猛的一阵咳嗽。萧清歌急忙赶过去,帮他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
汤镇南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宁白衣”,心里戚戚焉。当年那意气奋发不可一世的宁白衣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怎么了?”
“练功出了岔子。”
“不打紧吧?”
“暂时死不了!”
“那就好。”
“我也这样觉得,活着真好!”
“那就努力的活着。”
“肯定!”
……
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武功更甚于性命。尤其是像宁白衣这种曾经叱咤风云能让江湖避让的豪杰剑客,更生不如死。
放下?谈何容易……
宁白衣淡然一笑,对身旁一双儿女道:“守言,轻语。去见过你汤叔。”
论年纪汤镇南比他年长。论才学汤镇南稷下学宫出身,精通六艺经史,宁白衣不过贫民泥腿子,从小就不学无术。论武功二人切磋不下百余次,宁白衣从未赢过,大大小小输了几百场。论地位汤镇南曾是朝廷二品将军,宁白衣只是个江湖草莽,云泥之分。但是他只肯占便宜,不能吃亏,不服输。
宁守言,宁轻语乖巧懂事,边扶着身子赢弱不堪的父亲,边对汤镇南行礼:“汤叔叔好!”
汤镇南也不拆穿他那一点小心思,笑着受礼道了句:“言行一致是为守言,若不得,则少言轻语。”这名字怕不是宁白衣取的,他那满嘴天花、法螺那会守言轻语?应是萧清歌希冀子女不要学宁白衣的信口开河满口胡言。
宁白衣嘿嘿地笑了声。
这时,姬妍让汤怀也对宁白衣问好,不能落于人后了。
汤怀走过来,躬腰道:“汤怀见过宁伯伯!”
乍看之下,白发丛生的宁白衣比年长一岁的汤镇南至少苍老了十余岁。
一句“伯伯”直让宁白衣高兴不已,很是得意的朝汤镇南挤眼。“汤怀?是个好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汤怀不知其意,还是如实回答。
“十一岁?刚好!读书写字,习武打架会吗?最主要是打架……”宁白衣仿佛很有兴致,喋喋不休。
汤怀有些惊奇意外,这浑然不像一个长辈说的话,连韩叔叔都不会这么劝诫人的。“都是初学未几。书读了些,字也没练多久。父亲说习武不是用来打架的,不敢打架。”
“这不是文不成,武不就?”身旁的宁轻语抢白说了句,声音清脆空灵,犹是当年凌波。
“多嘴!”萧清歌训道。宁轻语一怔,往外移了一步,眼眶泛红,嘴唇搐动又不敢言,十分委屈。
汤怀尴尬的摸了摸头,讪笑一声。
姬妍脸上笑容依旧,仿佛未放在心上。
“童言无忌,轻语没说错。本就是不成不就,还舍不得用功。”汤镇南说道。
宁白衣轻轻地拽着宁轻语的衣袖,让她站在身前道:“谦虚,知道什么是谦虚吗?”
“知道。”宁轻语说话有点哽咽声。
“你汤叔是个谦谦君子,做什么都会张扬。不像爹喜欢自夸,别人都道以前爹如何厉害,其实还是没你汤叔厉害。”宁白衣说道。
“爹爹的意思,汤家弟弟是在自谦?”
“你说呢?”
宁轻语似乎心里放开了,走到汤怀面前敛礼:“对不起,汤家弟弟。轻语言出无礼,还请原谅!”
汤怀顿时臊红了脸,懦懦不知言,亦不知所措。
姬妍笑道:“小姑娘乖巧的紧,着实惹人喜爱。”
男女有别,江湖儿女也要守礼守言,容不得轻佻放纵。宁白衣才询问道:“这位是?”
萧清歌细声道:“这便是将军夫人!”
“原来是弟妹,失敬失敬!”宁白衣笑道。
姬妍对宁白衣点头微笑,不承认,也不辩解。
“既然弟妹对我家妮子很是喜爱,我又对汤怀也投缘。要不我们两家来订个白首约?”宁白衣兴致盈然的说道。
宁轻语顿时脸红的像一块喜布,娇羞不可。低着头,两个食指不停地对着打圈。
若说她是对汤怀有什么好感,是那什么一见倾心,那决计不是。初次见面,连个话都没说过,那会生出什么感觉,更何况,汤怀比她小三岁,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孩童,怎可能一见倾心?
只是,从来都是父母命、媒妁言,就是九层九的夫妻了。更何况这是父亲亲口提起的。
听说这位“汤叔叔”武功十分了得,还是朝廷的大将军,很是英雄人物。汤夫人美艳动人,和蔼可亲。
于是不禁偷偷瞟了眼汤怀,只见他眉清目秀,轮廓分明。原来也是个俊俏的小子。
汤镇南浓眉皱起,沉默不语。答应?这不是儿戏吗?拒绝?这是伤旧情!更可况人家小女孩子家家,以后的颜面何存?
汤怀始料未及,被这天马行空的宁白衣搞懵了。“白首约?那不是要我娶这位小姐姐?那小贝怎么办?”急欲拒绝。只是刚要说话就被姬妍拉住,捂住了嘴巴。
姬妍把汤怀拉到身后,审时后,发现汤镇南似乎也不太赞同,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言拒绝。姬妍还发现萧清歌一直看着汤镇南的脸色,有期切,有失落,还有无奈。此事绝不是宁白衣一时兴起,随意提起的,萧清歌必然早已知情。
“轻语这孩子我是喜欢的紧,聪明伶俐乖巧懂事……”说着瞄了眼萧清歌,果然,萧清歌泛起喜色。“只是昔年我曾为汤怀定下了一门亲事,所以……”
碍于情面不好婉拒,那么只得推脱了。汤镇南开不了口,是为了交情,可是她姬妍与他夫妻才是初次见面,连认识都谈不上,谈何交情?
萧清歌舒叹口气,笑道:“只怪我家轻语福分浅了些!”
宁白衣凝眉思索,还欲再说什么,却见萧清歌摇头示意,还有宁轻语拧着嘴微红的眼眶委屈的表情,便咽了下去……
宁守言狠狠瞪了一眼汤怀,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那暂且先不说这些。中书远道来,多年未见了,先到堂中一叙。”宁白衣说道。
……
汤镇南、宁白衣在前,宁轻语、宁守言紧跟在宁白衣身后扶着,萧清歌与牵着汤怀的姬妍并排而行。再之后便是贾逵、郭亮等人,一行人依次有序地往庭院行去。
等众人散去后,孩童们才过来,议论着这些从哪里来的贵客?
沿着青石板路走了五十步左右,便是一座牌坊,两边木柱子上书写着一副对联:
一迢水指点江山便道气若象如虎,
两世人笑罢功名才知梦似真是幻。
这应该是宁白衣的人生体悟。
牌坊后是一个青石大坪,上面晒着刚采集的棉花团子,还有几个农妇拿着竹耙子翻动着。见被搀扶着走来的宁白衣,急忙扫出中间一条路径。
“这里倒是一方好地,安宁清静,与世无争。”姬妍感叹了一句。
萧清歌顿了下,应该在思考什么,回过神回应着:“这里少有外人来往,是安静了些。”退隐江湖?哪有那么容易!沾惹了恩怨,有几人会轻易放过?
穿过大坪,有两座狰狞怒目的石狮立在青石台阶两侧。上九层石阶后,是一方敞开的大门。宁白衣请汤镇南先入,姬妍次之,再他才进。汤镇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人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印象里宁白衣从就不是个很有礼数的人,反而对礼教嗤之以鼻。
到了厅堂里,主客分席而坐。婢女上了果盘,有橘子、花生、熟板栗……之后宁白衣示意众人退下,萧清歌带着一双儿女一起出去了。姬妍识趣的寻了个借口带着汤怀也出去了。
大厅中只剩汤镇南、贾逵、宁白衣、郭亮四人。
宁白衣咽了杯茶水,欲言又止。
“有事就直说,别吞吞吐吐地,像个娘们一样。”汤镇南终于忍不住了。
大丈夫生当豪杰,潇洒快意。死也得顶天立地,从容坦荡。
这是二人初识时,宁白衣说的。
宁白衣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放下茶杯,沉声道:“我也不瞒你了,五年前大江帮解散退出江湖,是迫于形势,逼不得已!”说话时还咬牙切齿,带着些恨意。
汤镇南面色瞬间变凝重:“是朝廷?”
宁白衣摇了摇头:“自从你们镇南军走了以后,朝廷抽调来了镇东军,却压不住形势。江南江东各条水路更失了控制。就算朝廷想拿我们开刀也是有心无力。”
汤镇南眉头紧皱说道:“五斗米?”
宁白衣点头:“还有霹雳堂。当年我正是闭关时,霹雳堂雷豹从何处得到消息,绑架了守言和轻语,逼我应战。”
汤镇南摇头:“应该不止……现在大江各条水路的局势如何?”
“江东诸地,江都以下,各条河流湖泊码头大多都五斗米的骨干控制着。高邮、巢湖、徐州落入了霹雳堂的手中。蜀地到荆州依旧是逍遥宫管的,江洲到江都……”宁白衣没在说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翻云寨?”汤镇南说道。
“除了这四个大势力大帮派,其他的小鱼小虾应该没这么大的胃口。挑翻大龙,不仅吃不下,而且怕会噎死。”宁白衣似乎有意避开了“翻云寨”。
听宁白衣掖藏着,汤镇南不痛快了。“说说这翻云寨的来历?不可能短短几年间涨出如此势力!”
宁白衣诧异看着汤镇南还是不语,有些不确信。
倏然间,汤镇南似乎明白过来了。“长兴水师?麦承佑?”
宁白衣苦笑的点了点头。若早知他真不知,何苦被作了这恶人……
被汤镇南紧盯着贾逵,战战兢兢。
……
后院里,萧清歌安排家里的婆子们准备好餐宴,又得指使小厮去搬运食材……忙忙碌碌地。宁轻语跟在母亲身后帮衬着,却不见宁守言。
姬妍带着汤怀等在门口,笑吟吟。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萧清歌出门,带着歉意地说道:“让将军夫人久等了。”
姬妍笑着摇摇头:“应该是我们让府上添麻烦了。”
“哪能,贵客来临,蓬荜生辉,那有麻烦二字。”
二人相互恭谦了一番,不咸不淡。
“汤怀是第一次来镜湖。轻语,你带着世弟到处逛逛,去湖边看看。”萧清歌知道姬妍找她有话要说,故支开宁轻语和汤怀。
“知道了,母亲!”轻语乖巧应了。
汤怀看了一眼姬妍,得到同意了才说道:“谢伯母,侄儿先行告退了……麻烦世姐了。”
……
后院客厅,萧清歌煮了一壶清茶,斟了两杯,分推给姬妍。动作优雅间行云流水,一滴茶水都未洒落出。
姬妍品了口:“甘露新叶,慢火轻焙,杀了青又不去味,香醇微甘。茶好,功夫更好。”
“夫人谬赞了。”
萧清歌自己也请了口,又添新水。
“对了,还未请教将军夫人芳名?”
刚才在坪外、大厅有男子在旁,哪可冒昧?
“我姓姬,单名个妍字。宁夫人或许未曾听过……”姬妍注视着萧清歌的脸色。
萧清歌浅酌了口,复放下:“九天仙妃,稷下学宫的十三先生。阿雪曾对我提起过你。”
既然敞开了,萧清歌也不愿掖藏着。难怪她会一直追问阿雪,应该也只有她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恋恋不忘。
“当年之事已成云烟,先生何不放下?”萧清歌道。
姬妍微微一笑:“如若吃鱼,有刺在喉!请问夫人,你能不在意?”
萧清歌眉间一蹙:“不知先生说的这根刺是指何事?”
“姜白雪是否曾真心爱过他?为何又要离开不见踪影?后来她是否又找过他?”姬妍一字一句的说道。
世间女子多痴情矣!萧清歌沉吟了许久,才幽幽说道:“大抵爱过。至于为什么离开?我也不便说。逝者已矣!”
……
镜湖柳堤,青石板上。
宁轻语走在前,汤怀跟在后面。
少男少女始终相隔三步,不急不缓沿着湖堤漫步,相对无言。
莫约走了半个时辰,出了村庄。青石板路也到了尽头,便不再走了,宁轻语同汤怀坐在岸边一方大石上。
凉凉秋风,微波潋滟。荡出一条条鱼鳞涟漪,映射出一道道湖光山色。
“听说汤叔叔以前是个将军?”
“嗯。”
“将军很威风是吗?”
“嗯!”
“那你以后会去做将军吗?”
“嗯?”
“因为做将军好呀!谁也不敢欺负你。”宁轻语手托腮,出神地望着湖面。
“嗯……”
少时,宁轻语又说道:“你娘亲好年轻,很美!”
汤怀知道她说的是姬姨,可心里挺不是滋味。“娘亲”二字在他心底重若千斤,又虚无缥缈。
“嗯。”
宁轻语转过头看看汤怀,黛眉轻蹙。
汤怀有些茫然。
良久。“你平常也是这样?”
“嗯?”
“你知道这样是很没有礼貌吗?”宁轻语淡淡地说了句,说完之后又有点悔意。
什么地方该怎样说话?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说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回留后悔,只有后果。
她敢看似无心的说一句“文不成,武不就。”是因为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胸襟,况且自己是个小姑娘,不会计较,无心之失,稚子之言。道个歉,讨个乖,会落下个好印象。
她却后悔这句话,语气无虞,却有训斥的味道。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或许也不喜多言。
汤怀一怔。反思着,仿佛自己真的过份了。别人跟你聊天,你却是心不在焉满是敷衍提防。故站起对宁轻语作揖致歉:“对不起!是我的错。请姐姐海涵。”
宁轻语顿了下,须臾间便展颜轻笑,很是明媚动人。“在想什么呢?竟还出了神。”
“想我娘亲。”汤怀随口就说出。
宁轻语噗嗤一笑:“这才一会功夫不见就想夫人了?”
汤怀窘迫般地低下头憨笑,没做辩解。哪管被她误解成一个离不开娘亲的孩子,做一个离不开娘亲的孩子不好吗?
半响,宁轻语收敛了笑声。男儿总有一天会变成汉子,顶天立地。何况她俩还有一段因果纠缠,是缘?是孽?尚不知。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大抵如此了。山美,水美……人也美。”汤怀顿了下,转头看了一下宁轻语,由衷赞叹道。
宁轻语羞红了脸:“油嘴滑舌!”
汤怀当即郁闷,暗腹:“这小姐姐比小贝还无常……”
“那边那座石山叫什么?石林、青松好漂亮。”汤怀指着湖湾对面的石山问道。那里山腰到山顶有许多凸出树林的石顶,有的还长着青松,奇秀艳丽。
“鲤鱼山。传说中那座山是条鲤鱼化成的。”
……
“姨,他来了。”
鲤鱼山下,被树荫笼罩的小溪边,有个幽冷的石洞。宁守言站在石洞旁,对洞里说。
良久,石洞里传来一声叹息。
“他还好吗?”嘶哑的女声,带着无尽的凄凉。
“他很威武,气度恢宏。这次是带着妻儿一起来的。”
“妻儿?”
“嗯!”
忽然想起一阵笑声,如泣如诉,凄凄惨惨。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语气里满是不甘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