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孟子》不取?
作者:我是个大海怪      更新:2021-06-05 07:22      字数:4039
  白露,阴气渐浓,水露凝珠。燥热的天气,渐渐微凉,江上清风徐来,吹褶罗衫。不止春风多情,秋风亦然。
  风掀起船窗一角,窗扉嘎吱作响,惊起了研磨人。姬妍轻轻推开窗扉,看着绿水悠悠,清澈如许,泛起阵阵涟漪。
  远处江岸一团雪白,层层叠叠地。棉花,白露节气,便是棉花团簇最盛时期。过了白露,天气转凉,朝冷结露。棉花沾了水就会发霉发烂,废了收成。
  江堤河床边,芦苇也白了头,迎风摇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姬妍看着窗外,那条船上的一袭青衣,神思缥渺。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研姨,既然如此,又何求止于至善?”小石头停笔问道。打乱了她的思绪。
  这次回吴中,姬妍将巨鹿山养心小筑的竹简书卷全都带着,大多是诸子百家,诗书文献,还有几本功法心得,感触随笔。这些年小石头跟随汤镇南走南闯北的,都是陈渔为他启蒙教育,教他读书识字,敦训着道理是非。
  陈渔能以平民的出身,入了上阴学宫的门墙,已非常人所能。才学渊博,文韬武略。只是哪怕他再用心教导汤怀,也不能把汤怀培养出个学博士,因为少了一样东西。书!
  梧桐山中一群老弱残兵还有那么多妇孺养,苟且地熬过了前几年的一无所有,熬过酷暑寒冬,那里还有余资去购买书籍锦帛。除了寥寥几本“论语”“道经”“易经”“书经”“三略”还是陈渔从洛城上阴学宫带到梧桐山的,其余就没有了。
  趁着这些时日,姬妍督促着汤怀读书练字。写字如做人,第一次提笔的时候,陈叔叔便告诫过他。一横一竖,一勾一划都有规矩的,不宜抖动散乱,没了形状,坏了神气。笔须紧,身要正。
  昨日刚懂了了大学,今日又抄写中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做人如做学问,看过世间百苦人生百态,才能洞悉世事人情达连,这都是学问。明明德,在于借鉴,在于弘扬。亲民,在于自省,在于去恶。止于至善,在于持之以恒,在于不松懈,才能至善。
  “中不偏,庸不易。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善无穷故无止。去恶正心,人皆如此,便是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姬妍道。
  小石头一知半解,少时,摇了摇头。
  “就是说,这世间没有什么至善,求善则不断不止,故庸不易。”姬妍复坐到小石头身边,耐心说道。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善无止境,求之,当庸不易。
  何为善?世间一切美好的追求都是善。欲至善,必须不偏不倚,毫无松懈。
  一个时辰后,小石头将中庸三千多字抄写了近乎一半,心无旁骛的抄写着,一笔一划工工整整。遇有不懂的,便停笔询问,姬妍都一一讲解。对于那些不能明悟的,他都一字一句的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其中涵义。
  忽然船身微微一晃,舱外传来王大触的声音。“姬姑娘,将军请你过去用餐。”
  小石头停下笔,欲放回笔架上。姬妍一皱眉,柔声训道:“古人曾有悬梁刺股,废寝忘食,方有所成。一点小事就分神,如何能知圣人之言道?”
  小石头羞愧地低下头,复执笔续写。
  姬妍悠悠轻叹,不再多说。
  ……
  船帘开,姬妍莲步款款走出来。看着王大锤期艾的样子,就知道缘由。对着站在另一条船上的汤镇南道:“有话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还找人传话的。真要这样生疏隔阂?”
  被拆破了……这一番话让王大锤好不尴尬,幸得老王心宽脸皮厚,一个劲地赔笑。
  掌梢的贾逵调整好船舵,收紧船底铁索。少时,两船并首相接,汤镇南走了过来。“自出了柴桑,这两日行舟未停,亏待了师妹……”
  话还未完,但听姬妍冷声道:“你我相识相知十五年,还不了解我?”
  自从那日听姬妍说破后,汤镇南惶惶不安,尽量避着姬妍。若是以前那种单纯的师兄妹关系,姬妍为他做了那些事,他感怀铭俯,会找机会报答。但是现在他只能避着,只因那处有一份承诺,相许永生不改。汤镇南讷讷不知言,半响:“对不起!”
  姬妍摇了摇头:“情爱里,向来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是否甘愿。”一句感叹,叫汤镇南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姬妍撩起被风吹开的袖口束紧。这女冠道袍本就宽松,加之习习江风拨弄着衣角。谁家女子不惜颜色?这一身冠服麻衣刺痛了汤镇南的亏欠和惋惜。
  “说吧,到底所为何事?”姬妍不想汤镇南尴尬,直白地问道。
  汤镇南沉吟少时:“听闻这几日你在教小石头断文识字,临摹抄写经典?”
  姬妍秀美微蹙。养不教父之过!难道自己不教,还要干涉他人教?“师兄有见解?”
  汤镇南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恚愤,苦笑道:“这些年为了一口饱饭,一直东奔西跑的,没个时间教导他,荒废了他的学业。”
  “学时贵在幼年,赤子之心少杂欲。幸好小石头启蒙已知,诸子六经也习一些。行走几年,书理是荒废些,但懂了许多道理。这些道理比书理更重要。”姬妍说着。
  “书理是古圣贤集一生经历、思想、智慧、感悟。立言著书,启迪后人。道理是听着想着,自己明悟认可,所以更为深刻。”
  “抑或是吧!”
  “稷下学宫自春秋时威王建宫,集纳百家之言,共襄盛举,已传世三百余载。中间磕绊沉浮,董侯独尊儒术,稷下学宫被迫分为二,南北相应,渐渐式微。尤其是当年五斗米道逆天作乱,天下崩析,北庭几乎落寞野草中。幸得王师通儒道佛三教要义,谙墨兵法名诸家精髓,大厦挽倾,保住了稷下。”汤镇南追忆着。
  姬妍静静地听着,也陷入了追忆中。当年她被父亲送上山拜师学艺时,也是汤镇南对她介绍稷下学宫的过往兴衰的。
  那时候他正是翩翩少年意气奋发,她还绾着总角,童髫未知。从那时起,她总喜欢赶着他的身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
  “王师曾有言:墨家以兼爱非攻,明鬼节用,舍己为人以为天下大同,此乃大善。然杨朱之说,取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当汤镇南说到此处时,姬妍通透咳他的意思,就直接转身离去:“你要做你的英雄,我拦不住。但是小石头我只想他平平安安。”
  汤镇南看着姬妍进入船舱,唯有叹息。
  前几日,汤怀将抄写好的笔记请王大锤装订时。王大锤见他的字迹,一笔一划工整漂亮,便拿去给汤镇南“献宝”去了。
  “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一踏白宣纸上书写着,朱杨学说的开篇之言。
  圣人不作,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墨翟摩顶放踵利天下,这是无私到丝毫不为己,不切实际的,是天下大同的宏愿。而杨朱之说重生利己,人人戚戚如是那将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姬妍先教汤怀杨朱利己之说,再教老庄淡泊之道,次教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名家之诡辩。几日汤镇南都让王大锤将汤怀的抄写的纸张给他过目。直到前几日《论语》后,直接教导他《礼记》中《大学》《中庸》篇。
  《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以汤镇南对她的了解,姬妍应该不会教小石头《孟子》,“鱼,我所欲也。”舍生取义之说的。故而今日特意寻了个借口,想跟她说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顾虑、担忧,姬妍本就是聪慧的女子,性子坚韧有主见,几乎到了偏执,哪里会轻易更改?
  汤镇南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着。或许游历在江湖也算是一种福气吧!只是游侠儿能算是大丈夫吗?
  “研姨,对不起!”汤怀低着头站在门口,对刚进来的姬妍说道。
  姬妍板着脸看着汤怀,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少时,沉默总会让人越发可怕,汤怀偷偷瞄了眼,见她面沉似水,不由心底发毛,惴惴不安。
  良久,姬妍叹气:“做什么事想做好都得专心一致,容不得分心。一分了心,就会功亏一篑。小石头,读书最好是韶年,你已经误了年纪当更用心。”
  汤怀羞臊地把头低的更低了,不安的心反而落定。若只是怪自己读书的分心事,尚好!只要不是研姨和父亲吵架,万事都好。
  这么多年他一直盼望奢求一个完整的家,有父有母。这次江南行他最开心的便是在逐鹿山同研姨相逢,她还是记忆里的研姨,还是一样对自己好,一样疼爱。
  ……
  “研姨,要不我用水在木板上先练练?这宣纸太贵,一刀要好几角银子,太浪费了。”
  “不用,不过是些黄白之物,姨不在乎。况且在木板上练不出个所以然,练字尚可,却读不出文章。”
  ……
  “姨,能否让我把这些笔抄带回梧桐山?”
  “当然可以。山上有很多小伙伴吧?”
  “大宝,大有,小风……好多伙伴。山上没有书,父亲和陈叔叔他们都没空闲教,所以只认识几个字,我想等我都知道了,我回去教他们。还有辛夷。”
  “那你就要好好学习,认认真真地。把文章读通透了,明白了,才能为人师。”
  “恩,我会认真的。”
  ……
  本来信誓旦旦,如今想想都脸红。这读书写字原来比连枪法还要磨人,总叫人容易分心。
  汤怀复回桌椅,执笔抄写。默念着“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写后又轻声念叨:“做到明思静悟自然道理通,道理通了也能明思真诚。这是一个循环,天性、学习要两者结合。”
  每篇文章都是汤怀先抄写一遍,自己理解一番,然后姬妍讲解一次,复读几次。
  “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德行无物,无相无色,慎独自警,方至矣!”汤怀将中庸最后一段写完后,才抬头看到桌旁姬妍放置的一盘花糕。
  “赶紧吃些,别饿坏了。”姬妍欣慰道。
  汤怀赶紧抓起一块往嘴里塞,大快朵颐,嘴角沾满了糕屑。
  姬妍无奈的摇头,笑着帮他把嘴角的糕屑拭去。嗔骂:“小笨蛋,又没谁同你抢。跟拼命一样。”
  汤怀怪不好意思地扯咧着嘴笑了笑。
  一时间,舱内阵阵笑声,其乐融融!
  ……
  “故人相邀,请诸位贵人移玉趾莅临。”江上驶来一楼船,相距三十丈余,卧在江心,挡在前。楼船上站着和中年男子,羽扇纶巾一派儒者模样。船上除了儒者,只有几个水手,无余人。
  汤镇南持枪站立在船头:“既是故人,就出来一见。”
  那儒者躬腰作揖道:“主人此间稍有不便,未同来,还请贵人见谅!”
  这番话叫镇南军几人大为不满,既然是故人,哪有连面都不露就想请人的。这架势虽然看似有礼无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去了是个怎往的结果。是故交?抑或是仇人?
  “谁知道是阿猫阿狗?脸都不露,真当自己是颗蒜?”王大锤嘀咕着。
  见汤镇南沉吟不语,那人又说道:“十五年前,荆口西岸。白雪梨花落,清歌水龙吟。”
  汤镇南一怔,问道:“尊主姓宁还是姓萧?”
  “宁!”
  汤镇南收回枪,示意道:“转帆!”
  “转帆!”王大锤喝道。又问声:“莫非是混江龙?”
  汤镇南点了点头:“是宁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