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竺嵩正要休息，忽的心中一悸，那死去的梅林又浮现出来：她安静地平躺于一间空屋中央的棺材顶上，身上一阵阵地投射出紫青光斑，四周内外相错地缓缓旋着两圈神秘的符文。这景象无声，但竺嵩下意识觉得有一种低沉悠远的祝颂之声弥漫其中，神秘而庄严……
  “嵩儿，嵩儿！”
  “啊？！”竺嵩惊醒，见东方朔正躬身立于面前，关心地打量着自己。
  “师父，你回来啦？”
  “嵩儿，你刚才……这是怎么了？”
  “我……说也奇怪，这两日我的眼前竟时常出现那梅林的尸身！”
  “嗯，”东方朔面色严肃地缓缓念道，“这就对啦……”
  “哦？师父，您查到了什么？”
  东方朔升起结界，低声讲述道：“徒儿，我受你之托探查楼内那间密室，在那里盘桓了三日。起初无论以肉眼、天眼，观之皆是一无所见。后来我留心其细部的饰纹，发现那些图案都是由一种神秘文字衍生。这让我想到了‘文句身’的古法。——此法将修习者的身、语、意、受、行、感，全部凝结到一组真言之中。真言自行其道、变化无穷，修习者便以此立身、不老不死。——于是我想，这真言既然能够统一人的各项感官，必然不仅只有念诵一道。我便试着凝神于那些饰纹中的文字，时间一久果然有所深入，耳中也渐渐闻到密室中传出的诵咒之声。我沿着那音声继续深观，一座‘咒死还生’的法坛便展现出来！那梅林果然是依这一法门被安置在法坛之中，待那咒文行开，她便可以起死回生。”
  竺嵩道：“可她当日被我们击毙，当时并未化聻，这又如何解释？”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我离了那密室，又去监视无龙，发现他竟然是咒文之身！我想那梅林以及其他几个公冶楼的骨干也是如此。彼等早已与那真言融为一体，生死皆不决于自然之理了。”
  “原来如此。师父，修习这‘文句身’之法是否需要极高的修为？”
  “此法难在咒文之创制，若是得知现成的咒文、仪轨，倒也并不需要修为极高。”
  “嗯。我看那明月也不像是有此修为，看来必是凭其手中的人脉资源，抑或是有什么特殊机缘，才得知此法。难道，亦如我们之前的猜测，与天帝有关？……对了，我这两日的怪异，师父方才已经知其原委？”
  “嵩儿，我想这明月就是黎素本人或其传人，而她开启的咒文一法，正是得自其家族与你魁氏的封魔之约。”
  “啊？这……”竺嵩陡然站起，心中疑惧。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虽听不懂那支咒文，却隐隐觉得其悠远悲切、字字含裹力量，颇有上古魔神之风。那些符文闪烁着紫青光华，也与此相通。因此我想，这套咒法，乃是那黎素得以接近魔神本体，知其体性，再以其封印摄念导引而成。”
  “这可不得了了。单是接近魔神本体，若无五方天帝的特敕，就无法办到。没想到这黎素竟有如此能量，还为了她不可告人的目的，打起我家先祖的主意来了！”
  “嵩儿，这公冶楼一党的背后，怕就是天帝之图谋。此案非同小可啊！”
  “哼，我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我母、我家一个公道，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竺嵩全身透出淡金之光，东方朔仿佛看到，那封印万载的上古魔神即将注入这副躯壳……
  “对了师父，那无龙可还有什么动作？”
  “这倒不曾发现。他们如今毕竟被你监控，以其行事之严谨，自然不敢妄动。”
  “嗯。我们这几日也梳理出了个大概，这公冶楼中的普通业务是由无虎总辖，财务和日常商务归属梅林，特殊业务或说其背后的链条应该是无龙负责，充当打手打理不法之事的必是无光，总掌一切沟通权衡的则是无缺。这无缺和无龙一明一暗，乃是重中之重，偏偏这二人最是冷静精谨、滴水不漏。”
  “不动一动如何能有对治之道？我看徒儿你不如亲自去会他们一会，再想对策。”
  “也好。只是我如今这幻觉频发……”
  “不妨事。我已将那段咒文拓下，这就进入普明塔中，也以其自成一环，便可与波及过来的咒力形成闭合回路，不再干扰你了。”
  “多谢师尊。”
  第二日，无缺房间。
  竺嵩换了一身便装，散步般踱了进来，身旁跟着无龙。
  无缺觉察，立即起身施礼，“参见上神。”
  竺嵩轻松地笑笑，“缺兄不必多礼。多日来颇多惊扰，我来看望看望你们。”
  “上神太客气了。配合调查是我等的责任，焉敢烦劳上神纡尊降贵，真是罪过。”
  “什么纡尊降贵！”竺嵩伸手示意二人落座道，“我有何尊，我有何贵？亦不过职责所在，因缘际会，与你们身份各异罢了。道德之崇、修为之深，那才是真正的尊贵。”
  此言一出，竺嵩发现，一旁的无龙状若冰霜的面上升起一丝微笑。无缺也赞叹道：“仅凭上神这话，已担得起尊贵二字了。”
  “欸——”竺嵩摆摆手，无缺趁机亲自奉茶，“上神请赏脸尝尝此物。”
  “哦？”竺嵩细细端详，见那杯中之物其色湖蓝、深沉静默，居然全无气味。
  竺嵩从容一饮，那液体入口，顿觉甜雅异常、齿颊留香；及至吞入腹中，更觉全身舒爽、如卧高云，气定神凝、如入禅境……
  “此乃何物？竺嵩孤陋寡闻，竟不知三界之中还有这等妙饮！”
  “呵呵呵呵呵，”无缺难掩得意，“此物名为‘弃神仙’，是我大姐明月历经多载研制而成。”
  “真是妙不可言。难怪这明月仙子经营了如此了得的一座公冶楼，真是鸿鹄志趣、冰雪心机啊！那些上神高仙，若是品过此物，怕是其中不少真的就要弃神抛仙、沉醉于此啊。”
  “哎。”说到明月，无缺忽然面现哀伤，“其实我们的大姐又与世间的普通女子有何不同？人皆见其高高在上、睥睨世俗，她内心的迷闷、悲苦又有几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