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她疲倦地依靠在车上，目光在窗外随意游走。
  “林总，您现在要去哪？”
  琳达小心翼翼地开口，对方用力揉了揉鼻梁，半晌后才从嘴巴里发出一声长叹：“律师事务所。”
  ……
  是夜，窗明几净的大厅内门窗紧闭，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林夏面前坐着的是林家的律师，此刻正襟危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
  “墨先生呢？”
  林夏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黑色的条纹西装一尘不染，一张娃娃脸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
  “家父最近身体不适，所以他手头上的事，暂时由我代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墨涛。”
  墨律师彬彬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林夏却不自觉蹙起眉头，问道：“我父亲的保释申请，到了什么阶段？”
  墨涛轻舔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尬笑：“这个……”
  “林家付钱给你，是要你做事的，不是要你顶着一张娃娃脸卖萌犯蠢。如果这个case你搞不定的话，我会找其他人来。”
  林夏边说边俐落地起身，在提包离开前一秒，男人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抱歉林小姐，恐怕这个案子，目前只有我墨涛肯接。”
  林夏听他话里有话，疑惑地看着他。
  “令尊被捕固然令人遗憾，但现在林氏集团现任总裁周子琰对于令尊态度微妙，许多律师都已经收到风声，不敢为令尊做辩护。这种情况下，恐怕林小姐您只能寄希望于我身上了。”
  墨涛直截了当将话挑明，林夏还预备辩解几句，但想起周子琰精心布局所做的一切，暗中放风给律师楼的这种事，恐怕也早在他算计之内。
  林夏转转眼珠，看来眼下，自己也只有一个选择。
  “最快什么时候，能把我爸保释出来？”
  林夏扶着椅背慢慢坐下，重新开口。
  “眼下林先生被举报涉嫌操纵市场官商勾结，这是有关部门最近正在严查的。据我收到的线报，林先生这次被捕之所以毫无风声，是因为中央巡视组空降h市巡查。所以保释的事情，现在急不得，至少要等巡视组走了以后才好办。”
  墨涛寥寥几句话，将里面的利害关系阐释地一清二楚。
  林夏刚才一心只想快点将父亲保释出来，心急之下，却是忘了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想到父亲这个老狐狸阴沟里翻船，被周子琰狠狠暗算一把，林夏心里除了悲凉之外，还多些了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如此，只能劳烦墨先生了。”
  林夏低低颔首，言语间比之前多了几分恭敬，墨涛微抿起嘴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双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林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事情的进展，比林夏预料中来的顺利。
  巡视组前脚刚刚离开h市，林延生的保释后脚便顺利办妥，林夏接到消息，一秒钟都没耽误，驱车直往检察院。
  在里面不过一月光景，林延生整个人却仿佛老了十岁般，鬓角发白，连脸上的沟壑都多了许多。
  林夏眼眶发红，忙掺着老爹上车。
  “爸，这些日子……委屈您了……”
  林夏侧身坐在他身旁，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每每午夜梦回，枕头总是湿漉漉一大片。
  林延生微微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只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哧：“哼，是我小瞧了他。”
  林夏闻言一怔，听林延生话里的意思，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
  “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夏直起身子，疑惑地问道。
  林延生蹙起眉，讳莫如深地望向窗外。林夏见他不肯明说，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道：“墨律师刚给我打过电话，说虽然将您保释出来，也下个月也要开庭审问。这事儿，您有什么打算？”
  “我的这些罪名，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好歹是在h市，我人脉淫浸数十年的地方，还能淹死在小风小浪里？”
  林延生斜睨了她一眼，言语间多有不满。林夏心里也知道，这些事说到底都是自己那个“丈夫”搞出来的，林延生对自己不满，也是意料之中。
  林夏之前一门心思只想着将林延生打捞出来，没顾得上打探周子琰和林延生之间的“恩怨情仇”，眼下林延生总算不缺胳膊少腿地从检察院出来了，林夏心里也总算空出来一块，可以好好问问心里的疑惑。
  “爸，您和周子琰之间，仿佛有些过往？”
  林夏仔细斟酌着用词，生怕老爹再一个不满将自己从车上赶下去。
  “眼下公司被谁把持着？”
  林延生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般，自顾自地开口问道。
  “在，在……在他手上……”
  林夏的声音跟蚊子似的，在话音落地后，果不其然收到两道凌厉的目光。
  “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任由他拿捏着公司？！”
  林延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林夏暗暗腹诽，自己早就从集团里出来，况且老爹不也是好好地坐着董事长的位置被赶走了吗？有什么好吹胡子瞪眼的？
  只是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如果真的敢说出来，林延生肯定会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腿。
  “我倒是养的一对好儿女，一个觊觎我的公司，恨不得将我气死算逑，另一个呢？却连自己的家的产业都看不住！”
  林延生气的连连咳嗽，林夏慌忙给他抚后背，说了好一阵子软话才算完。
  司机将车子一路开到林延生的别墅门外，林夏还想掺着他进去，却被对方打断了，看着从别墅里出来不住抹眼泪的童言，林夏只能把想说的话给咽回去：老爹啊，大难临头，好好想想应对之策才是最要紧的，娇妻艳女的，还是往后缓缓吧……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林夏不该少叮嘱这一句。
  林延生显然是过于轻敌，从检察院出来以后，整日沉迷于童言的芙蓉帐中。对于即将到来的庭审，他只管把事务全权交给律师，让墨涛去游说。林夏还想多劝几句，但每每开口，都会被林延生不痛不痒地挡回来：“若不是你嫁了这样好的夫婿，我也没机会尝尝检察院的饭菜。”
  得，说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罪魁祸首”还是林夏。
  几次下来，林夏也未免心灰意冷，不再规劝。
  林延生只觉得自己在h市淫浸数年，人脉方面没什么好忧虑，又私下授意心腹处理了几桩不干净的“买卖”，自以为如此一来就可以“高枕无忧”。
  庭审那一日，在不紧不慢的期待中到来。
  检方所控诉的几宗罪状，林延生倒是一一破解了。
  官商勾结？
  没有的事儿，虽然私下是朋友，但该有的手续一应俱全，没有一点儿违规的地方。
  操纵市场？
  更是虚传！大众心理本就难以揣测，一个小小的集团董事又有什么手段操纵市场？不过是有些人以讹传讹罢了！
  ……
  眼看着检方所控诉的几条罪状都被一一反驳回去，林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缓。
  就在她以为庭审到此结束的时候，检方却走到法官面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旋即，法官敲了敲手边的小锤子，表示：上半场到此结束，休庭一个小时。
  林夏愕然。
  这就好比一场足球赛，林家这方步步为营艰难防守，好不容易以为即将盼来中结束的哨声，结果裁判一吹哨子，好嘛，这才踢了45分钟！而林家对于对手接下来会有什么招数，全然不知！
  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林夏忙凑到墨涛眼前请教：
  “墨律师，今天多亏了您在庭上舌战群儒英勇奋战，敢问一句，检方跟法官说了些啥？”
  墨涛一贯自信的脸上，现在也出现了几许疑惑。
  “这个……我也没主意……”
  墨涛“嘿嘿”笑了两声，右手在后脑勺上挠了挠，脸上也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
  “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林夏沉了沉脸，不详的预感渐渐浮现。
  焦灼的等待总是难耐，一个小时的休庭时间，林夏像热锅上的蚂蚁，以为早就该开庭，结果一看腕上的手表：嚯！才刚过去十分钟！
  林夏嫌屋子里憋闷，干脆出去透透气。沿着右手边的走道一路弯弯绕绕，推开一扇棕红色的小门，映出眼帘的竟是大块大块碧绿的颜色。
  她误打误撞，走到了法院后头的一小块花圃里。
  烦闷的感觉再度袭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指尖上已出现一根纤细的烟卷，而她早已开始吞云吐雾。
  这“恶习”是她近几天才学会的，为了林延生的事，她这段时间没少糟蹋身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一个疏朗的男人声音传来，林夏愣了愣，疑心自己听错了，可那抑扬顿挫的音调，自己又怎么可能认错？
  身体僵住。
  足足半分钟以后，林夏才缓缓转过身子。
  刚一抬眼，那双熟悉的瞳仁便落在她眼中，乌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一瞬间的对视，林夏慌忙将目光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