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青年走来，伞柄斜搭在右肩上，湛蓝色的伞面成了他白玉般的面容的衬托。他真是雪山之巅的一朵莲花！
  “你好，姑娘。”他脸上的笑容含而不露。
  “你、你好。”柳枝说。
  “请问这儿的主人——白老先生在吗？”他说。
  “在的、在的……在旁边的屋子里。”柳枝茫然地指向左边一间佝偻的小屋。
  没出息。阿雪翻白眼。
  “哈哈哈，”前方的老头子爽朗地笑着，“我知道这老家伙在哪儿，我先去找他。无雨，你自个儿玩一会儿。”说着，他一步跨出五尺，迈向那间小屋。
  那叫无雨的青年颔首，接着，竟和丫鬟柳枝攀谈了起来。
  “这只雪狐的毛发可真是漂亮，是你养的吗？”他说。
  “不、不，是公子养的。”柳枝说。
  “想必你说的公子是个善良的人吧——能把雪狐养得这么好看！”
  “是啊，是啊，”笨丫鬟终于冲破了懵懂，望见了曙光，“他当初还救了我，就在十多天前，另外一个公子不对付我，我好为难哦，不过、不过，当时啊……”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无雨微笑着点头，这给予了笨丫头更多的信心，又继续说下去——她快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坟墓都刨出来了！
  然而，这个青年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
  要是主人也这么有耐心就好了……阿雪百无聊赖地打起呵欠。
  老屋传来嘎吱的声响。她转头望去。那木质的梁柱肉眼可见的倾斜，附着冰雪的黑瓦不断地震颤，门前落下一撮撮的雪花。它马上就要垮塌了。
  阿雪精神一振。接着，她又发现，那老屋似乎堪堪支撑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它抓住了。
  “哈哈哈……”是那个豪迈的老头的笑声，“无雨，跟上来！”只听得一阵呼声，两个身影从老屋的后上空射出，像打着水漂的石头，在一幢幢的屋宇上飞奔，眨眼间消失在了尽头。他们向着村子的后方，也就是北边的雪原掠去。
  “姑娘，我性元，名无雨——原本没有雨——请问姑娘的名字。”元无雨说。
  “我，我叫柳枝，”笨丫鬟说，“柳树的柳，枝条的枝……”
  “我们有缘再见。”元无雨微微颔首，擎着雨伞，脚下一踮，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翩翩落在大鸟的背上。大鸟振开翅膀，旋风扬起雪尘。他们飞上风雪迷离的天空，追着那老头的方向去了。
  阿雪追着风声，像一道白光，冲过一道道雪丘。先前射出老屋的那两道身影，如果她所料不错，其中一个是主人的老爷子。她好奇会发生什么，两个绝世强者……会拳脚相接，发生地动山摇吗？
  随着不断地向北，雪山的身影渐渐放大。正面的岩壁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在偏南方的日光照射下——纤弱的光线透过了天穹的灰云——闪着些许的微光。阿雪对这一代十分熟悉，毕竟是她出生的场所，或者说，是她的主人将她收养的场所，也是她与主人常年漫步的乐园。
  在雪山西偏北的方向，那片薄如纱布的阴影笼罩下，两个渺小的人影矗立着。如果不是前些天，她的目力突然飞涨了，像鹰一样可以眺望见天际尽头发生的事，她还真不一定能在这片飞雪中望见他们。
  霜雪欺凌。头顶上空的风加急了。阿雪举目望去，一只蓝色的大鸟以远超她的速度向前方飞去。大鸟的起步速度虽然很慢，可是显然，它的极限恐怕快过流星。没过多久，那双巨大羽翼盘旋在雪山的巅峰，俯瞰着下方对峙的两人。
  阿雪奔上一座高隆的雪丘，蹲坐在那儿，向着远方眺望。她的耳朵可以从呜咽的风声中捕捉到，那秃顶老头激昂的嗓音；还有老爷子，他的先是声音先是断断续续，可过了一会儿，像是被对方气得，暴躁地穿透了风雪。
  “你个老畜生，”老爷子叫道，“把那几个小畜生带回去不就好了，却还要该死地给我找麻烦！”
  “哈哈哈，”秃顶老头说，“你我好久不见，怎么说也得过过招。倒是你，非得跑这么远来干嘛？”
  “你个老畜生，还想拆了我的老窝不成？”
  “那种破房子，回头给你搭一座。”
  “你倒是搭啊，我倒是不信，你这双猪蹄，除了拆还能做其他事！”
  “哈哈哈……”
  两人闲聊了一段时间。没有意料中的一言不合，拳脚相向。阿雪又觉得无聊了。她用爪子在雪地上刨出个小坑，把身子埋进去。很快，她只剩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露在外头。
  那两个老家伙终于打起来了。出于某种原因——她忙于刨雪坑，没注意听——老爷子忍无可忍，右手握拳，霎时间，上空卷起了暴风雪，接着，一只可以把右侧的雪山从腰肩握住的冰雕巨手汇聚而成，仿佛擎起了天穹。冰雕巨手朝秃顶老头拍下。
  阴影已经吞噬了他。
  紧接着，要贯穿耳膜的笑声吹飞了绵漫数里的雪花，造出了一片真空，逼得阿雪盖下了毛茸茸的耳朵。她眼睛片刻不眨。
  秃顶老头的所在之处，也就是望不见尽头的冰雕覆盖下，蓦地迸射出了无数的水柱，每一根都有冰雕的手指那么粗。在这些水柱的冲刷下，冰雕层层垮塌。顺着水势的奔涌，那些雪原的凹陷处，像舀满了汤汁的盘子一样，从稍低一些的豁口溢出道道江河，由远而近。
  天哪。
  阿雪赶忙从雪坑里冲出，头也不回，一路往南逃窜……有那么一会儿，她就这么被汹涌的水流追逐着，直到铺天盖地的轰隆声渐渐平息，高涨的水势渗入辽阔的雪原大地……以那座雪山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出现一洼洼的水坑，像被蛛网笼络住了。这些积水暂时是无法疏走了。
  阿雪举目往回眺望，只见那座雪山的山麓，似乎瘦下了一圈……那场战斗还没有平息，那两个蝼蚁大小的老头，真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拳脚相接了——却远超她的想象：
  老爷子的一拳和秃顶老头的巴掌碰在了一起，雪山颤抖了一下——那山巅上的，她曾经与主人一起守望过的三丈大的积雪平地消失了，变成了一团雪球砸下山腰——可以看见，地上那些一滩滩的积水，倒映着的灰色天穹正晃动着涟漪，让人以为天地也要就此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