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
黑蒂斯 更新:2021-06-04 18:57 字数:2125
当白石坐着马车颠簸在地势变得越来越崎岖的路途上,感慨着前路弥漫着一片难以望穿的灰霭时,北方万里开外的一片雪原,也就是那处以冰雪育养了白石十数年的荆溪山庄,正飘飞在一场如同烟雨的细碎风雪中。
在村庄的边缘,少见村民们的屋舍,一间扁圆柱形的小屋倚着一棵孤孑的雪杉,坐落在一座稍稍隆起的雪丘上。小屋的门前蜷卧着一只雪狐,圆圆的脑袋凑近着毛茸茸的尾巴,眯缝着眼睛,观望着远方那片迷蒙的飞雪。
雪花飘在她身上的时候,仿佛被那些纤柔的毛发同化了。她不会觉得这些雪花很冷,她反而觉得惬意,像是一只手在抚弄着自己的毛发。她觉得自己不冷的原因,是因为她也是雪——她的名字叫阿雪。
十多天以前,她的主人在村庄以南百里处的雪地上,把她赶了回来。当时,他的面色冷峻,语气严厉,她听了之后,仿佛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座冰山。她生气了——他有什么理由可以这么做?——于是,她孤零零地迈着纤细的四肢,穿过了寂寥无垠的百里雪地,在身后留下了一长串逶迤的脚印,最终回到了这儿——失去家园意味的小屋。
她也曾回头怅惘过,她看见那片交织着风暴——水龙和火柱起舞着——的临别地,生起过忧心忡忡的念想。然而,她的主人只会更严厉地呵斥她——在她与主人十多年来的相伴生活中,她已经明确感受过他那顽固的意志。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独自守望在这里。她想着,或许自己一个人(阿雪当然认为自己是个好姑娘啦!)……嗯,会生活得更好。
这样的天气,白亮的天光透过云霏;这样的温度,仿佛一股清流茹润着四肢;这样的风雪,所有的景象——邻近的屋舍,郊外的雪杉林,远方稀疏的村落,洁白耀眼的雪原,还有天际熠熠生辉的河流——就像氤氲在一片梦境之中……想必她的主人会很满意吧。
她从雪堆里坐起,眺望着触目不及的远方,仿佛看见她的主人在向她颔首示意……她晃了晃脑袋,“这可不行,这才过去十天呀!”她心中哀怨着。
她一溜烟地窜了出去,奔跑在雪地上,速度越来越快,像那迎风而舞的雪花。她能跑得这么快,连自己也有些惊讶:竟然能在檐角的一撮雪花落地之前,飞奔过数百尺;但这还不止,只要她后脚一蹬地,心念一闪,就能出现在百尺开外的任何一处——这些是当初她离别了主人后,飞奔在雪原上发现的,甚至冲淡了心头的忧伤。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主人曾经说起过的那些故事里的狐狸精,能够千变万化,会施展好多好多难以想象的法术;所以,要是哪一天她能化成人形,她就亲自去找主人……
这当儿,四面的楼宇林立起来,那些屋檐就像振翅高飞的信天翁。她轻车熟路地穿过一处街角,惊飞了一只地上的云雀,来到一座四合式的院落前,也不停留,窜进那华贵的门阙,沿着右侧的厢房奔走一段距离,这才放缓了步子。
房门轻启,一个娇小的丫鬟走了出来,提着一个木篮子。——为什么说她是丫鬟呢?阿雪是从她那垂至耳畔的双挂式发髻看出来的。主人说,城里的姑娘都喜欢这么玩……虽然阿雪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风雪中的丫鬟也喜欢这么玩,但这并不妨害她享受对方供给的美食。
“哎呀,小雪狐你来得好及时呀,”丫鬟惊喜地说,“我刚刚一出门就看见你了,你是不是能够预见时间啊!来来,我今天给你准备了我新研制的美食,我称之为雪糕。你一定要多吃点儿,公子走了,照顾好你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她将木篮子放在地上,取出一盘方形的雪白的糕点,又一盘,又一盘……
这个絮絮叨叨的丫鬟名叫柳枝,阿雪是在前几天认识她的。在她自言自语式的自我介绍中,阿雪知晓了她的名字,她的父母,她的生活、工作,以及许多不需要知道的琐事。
阿雪就着糕点大快朵颐,觉得这姑娘虽然啰嗦了点,却是个好人。雪糕冰爽可口,又香甜润牙;做的不错。所以,她不介意让那双温柔的手抚过自己的毛发。她眯起了眼睛。
起风了。阿雪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摇曳起来。这风有些不同寻常——为什么会从院子的上空斜吹下来?阿雪迎着风的方向望去。
有两只蓝色的大鸟,脖子纤细,喙嘴长而尖锐,正拍打着翅般在这家院落的门阙外徐徐落下。大鸟背上站着人。
吞下最后一块雪糕,蹭一下柳枝的脸蛋作为谢礼,阿雪跑出了院落。
只见门前的雪地上,漫天的风霜都盖不住掀飞的雪尘,两只大鸟停落在可以看见石板的地面上,不顾路人的指摘,优雅地用喙嘴梳理着羽毛。两个人影跃下。
身躯挺拔一些的是个老头,看上去和她主人的老爷子一个年龄,光溜溜的脑袋,两眼大如拳,雪白的络腮胡飘飞在胸前。他脚步还没落在地上,就先发出雷霆般的笑声。
另一人是个青年,大约比她的主人年长些,穿着深蓝色的长衫,绣着浪花条纹——那个老头也是这个着装,却没有这个青年穿得好看——还撑着一把独特的伞:伞身外侧洁白,内侧湛蓝,边缘翻飞成花瓣状;伞柄也是白色的,有新月形的护手;伞的材质看不出,不像是常见的油纸伞。
阿雪走近了几步,直到那张掩映在伞下的面容露出。那真是一张完美的脸,像冰雪一样纯净无暇。他五官的线条轮廓,面部的细微表情,配合着微微动作的手足,多么优雅呀!把身畔那只丑陋的大鸟瞬间比下去了——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主人了,她还真想跑过去与他亲近亲近。
但是,漂亮的花总是带刺的……她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必须时刻谨记主人的箴言。
“小雪!”
柳枝跑来了。然而,还剩几步就到阿雪的身侧时,驻足,痴痴地看向那个撑伞的青年。真是不争气。阿雪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