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她的情感是真是假。白石看着她，想起了那天在雪原上，小洲也是这样流下眼泪的。不同的是，他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小洲；而袭月的眼泪是否是矫饰的还不得而知……
  她的泣声掩埋在了柴火燃烧时的劈啪声中。也不知道护卫们拾到的是什么种类的草木，燃烧时竟然有着隐隐的香味。
  啪的一声。白石将一块迸溅出来的枝条丢进了火里……就在这时，他有种诡异的感觉——或许这种感觉先前也曾有过，那是在草原上的时候，元家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对着月明洲抡起拳头……水流的激荡声中，月明洲处在生死的威胁下——就是这种感觉：空气中的风静止了，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好像接触到了某种锋锐……来自四肢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涌入了心脏，血管中的血液极速奔涌，在心脏催命般的搏动下……
  白石猛地抬头，望进了掩盖着罗莎安睡的马车的黑暗中……那儿的脚步声有些嘈杂，原本那些沉重的靴子踏在柔软的草皮，或是有些泥泞的土壤上是不该发出这样的声音的。护卫们在骚动。
  围坐篝火的众人齐齐站起。
  “啊——”一声惨叫划破了夜色的寂静。
  刀疤一个箭步到了前方，把长刀横在身前。在他面朝的方向，那片暮色里，有一抹短小的淡绿色荧光在接近……
  看见了——是莫留情。他穿着的黑色长衫上撒溅着血迹，一手垂握着长剑，另一只手掐着那泛着显眼的淡绿色光的罗莎的下巴；从她嘴角晶莹的涎水可以看出，她还在梦里。在他的左边，依稀可见一两个护卫颤抖地持着弯刀。他的右边，是日御那宽大的车身，金色的太阳雕纹在暗淡的火光中熠熠生辉。
  这个不眠之夜，即使在最后关头也非得掀起一道波澜不可……白石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那没来由的恐惧。
  “别动，”莫留情喝道，他的脸色隐藏在灰蒙蒙的光线中，也不知道是火光照射不到，还是他的真气使然，“握大刀的男人，狐狸女人，你们所有的人，如果你们还想这个丫头活下去的话。”说着，他将长剑一挥，嗖的一声，冰冷的剑身抵在了罗莎如雪的脖颈上。
  白石感觉身上的恐惧更强烈了，甚至感觉它扼住了自己的肺部，呼吸不能……
  “狐狸女人，别想着动用幻术，”莫留情冷峻的声音传来，“都别想着耍花样。我只是来换人的，如果你们非要交换一下彼此的血液的话，我不介意杀了这个丫头，再重新换个人质……夜色还很漫长，我们大可以慢慢地玩着躲猫猫。”
  袭月的手指停留在项圈上，束手无策……敌人显然忌惮于她的幻术，可他又似乎谙熟于她的幻术……这样看来简便易行的方法是不可行了。
  刀疤、月明洲、暮秋、暮雪，还有白石自己，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罗莎在莫留情手中比鸿毛还轻，仿佛一根食指就能擒住她。
  “你，”莫留情示意身旁一个战战兢兢的护卫，“去把莫还乡带出来……问过你家主子就知道，他在哪里。”
  那个护卫看向刀疤。刀疤点了点头，告诉他莫还乡被关押在日御最里侧的一个小隔间内。于是，那个护卫冲进了日御……
  “他出来的时候，”莫留情说，“要是我没看见莫还乡……这个丫头的一只手就会消失掉。”
  冷汗浸透了衣裳，又随着体温蒸腾而出……如果可以，白石现在想捡起一块石子，丢在罗莎的脑门上，告诉她：“别做梦了，长剑都要割破了你的喉咙，你居然还能安然入睡！赶紧醒来吧，只要你的手指一伸，莫留情还不乖乖地变成一团粽子……你怎么就在捆绑我们的时候这么熟练哪！”
  然而，罗莎还睡得香甜，完全看不出先前因为治愈袭月而产生的疲惫。
  “夜色还很漫长，”暮雪和她的姐姐站在篝火的后面，她学着莫留情的口吻说，“我们先玩躲猫猫吧。我数一、二、三，你就丢开小绿点儿，赶紧找个黑窟窿躲起来。我们会在天际的启明星亮起之前找到你的。”她的从容让白石苦笑。
  莫留情没有理会她。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他的目光似乎锁定着袭月，防止一丝一毫她施展幻术的可能。他好像知道，她选择了背叛。
  白石瞥了一眼月明洲……她消失了，一定是潜入了影子里。局面在僵持不下，也不知道莫还乡是否真的被关押在日御里，但无论如何，当那个护卫从日御中跨出，就是决胜的时刻。月明洲的存在将是他们的底牌……
  白石很了解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面对元家那一老一少的胁迫的时候，她选择了袭击那个少年，而不是与那个老人硬碰硬。所以现在……
  日御中传来了咯噔咯噔的声音，似乎是拖拽着人体磕碰上门阑的声响。莫留情的脸上雾气翻涌，手中的剑距离罗莎的脖颈又近了一分……仿佛已经划出了血丝。
  身前，刀疤的膝盖微微弯曲，刀刃闪出微光，刀尖上扬了些许。白石暗自警惕。
  日御的门是洞开着的，那绣着朱漆，鎏着锦纹的门扇在寒凉的空气中微微晃动……终于，一只脚跨出了门阑……那个护卫将莫还乡半拉半提，带出了日御。莫还乡依旧被裹在藤蔓中，垂着脸。
  莫留情握剑的手松弛了一丝……
  寒光乍亮。
  毫不犹豫，莫留情抹手就要葬送手中娇柔的生命。
  叮的一声，那寒光似乎早已确认了莫留情的动作，斩向他的剑身七寸处。长剑被迫扬起，像被船桨划开的波澜。
  那长剑不依不饶，要再次斩向罗莎的生命线……没想到的是——白石猜莫留情一定想不到——那道乍现的寒光先一步溅起了血花——它划在了罗莎白雪般的左手后臂。罗莎双眼圆睁。终于醒了。
  “快过来！”白石大吼一声。
  这时候，现出身形的月明洲一掌击向莫留情的腹部……莫留情挟持着罗莎向后摇曳。罗莎还在发愣。刀疤俯身前冲。
  下一刻，莫留情消失了。泛着淡淡荧光的罗莎飘在黑暗中，像个悬挂的人偶。
  白石向前一步，试图确认莫留情的位置。然而，那片黑暗中只有身披硬甲护卫，没有黑衣飘飘的踪迹……
  嗖的一声，仿佛剪刀裁断了空气。
  那个拽着莫还乡的护卫吓得往后一跳……莫还乡身上的藤蔓全都断了。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左手在衣袖的掩映下，鲜血淋漓。“你在做什么？”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救你。”空气中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