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洲冷淡的话语打破了这片空气。“暮雪说，车队里可能有鬼神门的内应，今晚会行动。我放心不下你，出来看看。”她说。
  白石一把抄起书生的尸体，抗在肩上。他觉得小洲的声音正好和此间此景——那徐徐而来的清风，清冷的夜色，还有疏朗的星空和朦胧的月光——相搭配。“这小丫头倒猜得没错。”他笑着说。
  两人沿着坡道往回走去。尽管周围都是灰蒙蒙的夜色，但他们还不至于迷失方向，因为他们过来的时候是沿着直线的。这会儿，白石看见车队那边燃起了一丛篝火，隔着寥廓的黑暗，它像是洞穴里的一朵烛光。
  “你来的时候，车队里有什么异常吗？”白石问月明洲。
  她背着袭月走在前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们加大脚程。
  每过多久，那丛篝火的温度仿佛已经攀上了他们的肌肤。露宿地里有些嘈杂。睡在草地上的护卫们都已经起来了，低声交谈着，声音像周围的光影一样摇曳不休。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周围巡视。
  护卫们看到白石他们时有些释然，继而又是吃惊，因为白石扛着的显然不是活物。
  白石将书生的尸体丢在地上，又往前走了几步，接着他就看见：那丛篝火与日御之间横亘着一条狭长的沟道，两端渐细，延伸入难以见闻的黑暗之中。一旁的刀疤秉刀而立。从刀刃上粘有的些许泥渍可以看出，这沟道是他的手笔。
  暮氏姐妹下了日御。刀疤赶紧走过去护在她们身前。
  白石上前几步，问道：
  “莫留情刚刚来袭了？”
  刀疤的神情凝重。他让暮氏姐妹往篝火靠拢一点儿，又让周围的护卫保持警戒，最后又瞥了一眼日御的车门，这才开口。
  “月明姑娘出去没一会儿，我就感觉不对劲，”他说，“要不是先前提到过莫留情会隐身，我还真不一定察觉到——我整个身躯拦在日御门口，忽然感觉到某种气息……就像背后有个人瞪着我……”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想着那种感觉，“我甩手给了他一刀——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听到了一声闷哼，估计打中他了……可他没有显形。”
  “他打算救他老哥。”暮雪说。
  她那娇弱的身子经受不住夜晚的寒气，不得不拥着篝火取暖。此时，浑身白亮的她就像炉房里烤炙中的瓷器。“结果又失败了，真是遗憾！——可他今晚要是不能成功，明天就没有机会了。因为到时候这儿的第三境会像渔网一样撒下，教他有来无回。”
  “所以，小姐，”刀疤说，“你还是待在日御里比较安全。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我拿捏不准他会怎么样袭击……要是再来一次，我还真不一定察觉得到他在哪儿。”
  “当然是在这里更好，这样也能引诱他过来——我可不想留着这么只毒蛇虎视眈眈，应该尽早抓住他。”暮雪看向白石，“你应该有什么收获吧。”她说。
  白石对她的说辞感到无奈。他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出来：从白天那书生的举止，到刚刚他如何杀死了书生。
  月明洲背着袭月走过来，让她安坐在地上。她用尾巴裹住腹部，好像还留有疼痛。面向篝火，她说：
  “那个人是鬼神门的内应。小女事先有所耳闻，但又不确定是谁。但他今晚一定会行动——要么逃遁，要么袭杀。既然小女已经身为俘虏……”说到这儿，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不能——也不想——回去，所以决定帮你们一把。只希望诸位能放小女一条生路。”说着，她想起来行个礼，却差点跌倒。
  月明洲扶住了她。
  “这事儿我管不着，”暮雪说，“你是小绿点儿抓来的，你有事儿可以问她。不过……”她眼珠子一转，笑道，“你要是能说出一些鬼神门的事，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求求情。”
  这对袭月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可迟疑的。于是，她就着火光将自己知道的都娓娓道来……白石也坐下了。月明洲、暮雪、暮秋等人依次坐过去，只有刀疤还站着——还有不远处巡视着的护卫们。
  一时间，火焰跃动下的众人的脸千奇百怪，像嶙峋的山岗，像嵌着白玉的楼阁，像遍布着窟窿的矿洞——都是光影交错的结果。
  鬼神门，这是一个阴森可怖的宗门。如果说四大家族以及其他大宗派如同散落在天下间的光柱——尽管是色彩驳杂的——那鬼神门就是没有形状的阴影。它没有固定的本部，只有行走四方的高层人员：长老、供奉、宗主。
  就如先前所说的，鬼神门的成员都被这些高层以阴戾的手段——在血液中施毒——控制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甚至大陆上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是最近才开始活动的。
  在鬼神门的成员之间有着一些谣传：他们之所以被赋予不断杀戮、扩大影响力的使命，为的是将来有一天宗门能够统治大陆……听起来就像是某个政权组织的诳语。
  这是袭月对鬼神门的全部印象。除此以外，她所知道的也只有莫氏兄弟、灰无心以及灰无心的孙儿——灰君澜的一些事迹。
  “让我说更多有关鬼神门的事，我无能为力，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但你们如果愿意听我自己的经历的话，我欣然接受。”袭月的神情充满了缅怀，她的眼波流转，仿佛一个湖泊要蒸腾而出了，在那火焰的烤炙下。
  “在我加入鬼神门之前，我一直都是与父母一起生活的。父母和我不同，他们只是普通的灵狐，或许可以称之为妖修，却无法像我化出人形。我们在山野间生活着……我记得小时候的那些：像翡翠一样的池塘，光秃秃的枝杈，还有沁着艾蒿香味的草地……母亲的尾巴拂过毛茸茸的谷莠子，我和蝴蝶一起追逐着……”
  “你可以长话短说，”暮雪煞风景地打断，“我可不是来听故事的……”她正说着，暮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顿时让她偃旗息鼓。
  “好的，”袭月的脸庞千变万化，这时她给人一种破涕为笑的感觉，“有一天莫还乡来了，他发现了我的不同。他没有直接带走我，而是现将我父母杀害了——他准备在我孤苦无依的时候帮助我，好对他死心塌地。但是他的行迹被我发现了……当时我躲在一丛枯黄的茅草后，眼睁睁得看着那个瞎子……用冰冷的刀剑……”她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