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在垫子上翻了个身，尽量轻轻地，不让自己的举动惊醒身旁的青袍。他摩挲着身下的麻布垫子。那粗糙的、有着一条条棱线的触感，还有从草甸里透上来的湿气，让他感到真实……他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瞥向十步外的那辆马车。里面一定安详地睡着那两个女子——就假设小罗莎也是个女子吧。他心想。
  就在这时，他仿佛看见一片暗红色的影子掠了过去——从那车厢的窗口掠出，向着黑魆魆的夜色里去了。那车窗的帘幕动了动，证明他看见的不是幻觉。接着，又有一阵风吹了过来，他好像闻到了一种香气。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他曾在月明洲身上闻到过，不过却比那时浓郁的多。
  他赶紧起身，又蹑手蹑脚地跑到车厢那儿。他掀开窗帘。罗莎那泛着淡绿色荧光的娇小身躯正侧躺在长椅上，蜷缩成一团。借着那荧光，白石可以大致看清车厢内的状况。佩莲躺在罗莎的对面，睡得安甜。
  没有袭月。
  她可能逃遁了，也可能策划着某种阴谋：与尚无行踪的莫留情联手……但他不能确定。
  再次确认罗莎没有受伤，白石拉上窗帘。他环视四周。无论是刀疤，还是地上睡着的众人，还是那几个值夜的护卫，他们都没有察觉。……等等！
  就在白石打算摸着漆黑，往那暗红色影子掠走的方向去侦察时，他注意到了一点不寻常：那个书生装扮的护卫——因为那人在白日里面对危急时泰然自若的表现，以及策动众人的智慧，白石对他另眼相看，注意到他恰好睡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块草皮上——消失了。前方一辆马车的阴影下，那儿明显可以容两人睡的垫子上，空了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去解手了？可先前刀疤分明已经强调过，如果要出去行个方便的，必须先通报一声。白石感到不解。他可是一直清醒着的，如果那书生通报了，他一定会听见的……他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袭月和那书生的行踪可能会联系在一起。
  顾不及叫上他人，白石轻轻地追进了黑暗。
  只有亲身靠近的时候，那些如同迷雾笼罩的暗影才会消散开来。这种伸手难见五指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白日的那片幻境里。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窸窣声。那些柔软的纤草仿佛隔着靴底挠着他的脚。这种朦胧的感觉似乎最能催生恐惧。情不自禁地，他的额头冒出一滴冷汗。
  蓦然，他伏下了身子，因为他看见了两个人影——草坪或者黑暗似乎不足以把他的身影掩盖住——他用右手撑在湿漉漉的草甸上，压抑住呼吸，眼睛向夜色里凝视。他有些紧张，因为他的左手还呈着半废的状态，挂在胸前；如果发生战斗，他恐怕难以善终。
  大概在前方一箭之地处，相对站着两个人：一个明显是袭月，她的三条尾巴即使在夜色中也能呈现一片黯淡的红色；另一个人是那个书生，白石可以隐约窥见他镶着蓝边的白色衣袍。
  两人相距十余尺，似乎留有警戒。他们的高度比平视的时候要矮下一截——可以判断出，他们站在一段向下的坡道上。这有助于白石的隐蔽。但由于黑魆魆的夜色和三两处张牙舞爪的矮灌木的存在，他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徐徐的夜风把他们的声音吹过来了，尽管很轻。
  “这位姑娘，你跟踪在下是要做什么？”书生说。
  “所谓的情报员，就是你吗？”袭月说。
  “在下不明白姑娘说的情报员，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在下正打算出恭。”那蓝白色的身影动了动，似乎行了个作揖礼。
  袭月顿了顿，说：
  “小女还未曾见过男子出恭的场面，希望能与公子一起。”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男子念叨着，“还请姑娘回去吧。”
  “公子果然是文人雅士，”袭月说，“小女听说，文人雅士最喜欢红袖添香夜读书。若是公子不嫌弃，小女可以一直陪着你。”
  她的声音媚态百出，听到的人仿佛看见了漫天飘舞的艳红玫瑰；在那些玫瑰的簇拥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胴体如同白玉的女子款款而来……白石知道，她恐怕施展了幻术，目标正是那书生。
  果然，那书生已经痴了。他翩翩的衣袖动得僵硬，就像孩子手中玩弄的剪影。他朝袭月走去，裤脚划过地面发出嗤嗤的撕扯声——那儿可能簇生了一处荆棘。白石仿佛可以看见他嘴角挂出的涎水，在暗淡的星光下闪着光。
  白石有些踌躇。他不知道两人出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可不信书生真的是来出恭的。
  但袭月为什么要来找这个书生？难道是如传说中的，狐狸需要吸取男子的精气来补养自己吗？可她口中的情报员又是什么意思？他疑惑不解。假如他现在出去的话，说不定可以救下书生——由于项圈的存在，袭月无法对他出手——他估计。但在最后，他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书生伸开了双手——像一只蓝白色的蝴蝶——似乎要抱向袭月。近了。
  然而，就在白石以为袭月要得手的时候，他忽地听见“嘭”的一声，接着袭月倒飞了出去，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尾巴把自己包被起来，像一只西瓜虫。
  白石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估计是那个书生突然出手了，一拳打在了她的腹部。他有些费解，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书生能够抵御得住她的幻术——除非那个书生也是第三境。
  他得行动了。
  他趁着那个书生缓步走向袭月时，猫着腰，蹑手蹑脚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散发着妖异紫光的鼠尾草，又跨过一截横在地上的朽木……他心里嘀咕着：“白日里都觉得横行无阻，怎么到了黑夜就牛鬼蛇神遍地了……”说实在的，他觉得这时候应该踅身回去，搬点救兵过来才是明智的选择。
  近了。或许是书生的计谋已经得逞，眼见着袭月待在地上就麻痹大意了；又或许是书生此刻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袭月身上，容不得分心——总之，他成功潜行到了对方的身后。他抬起头，本身不高的书生看起来就像巨人一样。
  现在，他只要抄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就能在间不容发的一刻把书生的脑袋砸晕。但他还得再等等，等书生再掉以轻心……一阵风吹到了身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要飞起来……浑身的毛孔紧闭。
  书生正俯视着袭月，喘着气。“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他说。
  “你果然是情报员……”袭月的声音有些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