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皓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既然这样，那小人明日就与西市醉花楼的鸨母打招呼，把她送到那里去打杂。”
  王鉷却皱眉说道：“既然她已经在府上呆了四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便是。”
  孙皓面露些许尴尬，不解地问道：“可就这样让她留在府上，岂不是……”
  王鉷微微摇头说道：“李相将她安插在府中，无非是想利用她来监视老夫的言行举动。只要她还在府上，李相就会放心，我们的处境也就安全。倘若真将她打发到醉花楼去，便等于和李相挑明了关系。李相向来疑心甚重，以老夫为心腹之患，失去耳目必会心生不宁无端猜忌，进而处心积虑地中伤构陷老夫。到那时，还真不好对付。”
  孙皓神色豁然，拱手答道：“小人知道了。”
  此刻，夕阳已经完全没入西山，院墙和殿宇高耸的暗影将冬日的暮空遮蔽，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天色晦暗，空庭萧瑟，惟有朔风不停地撕扯着枯枝沙沙作响。杨嗣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下意识裹紧袍服，快步沿着王府的侧廊返回前院。
  待他刚至前院，车夫就迎上前来微鞠一躬，神色恭敬地说道：“小人已在车内挂好暖炉，请杨中丞登车。”
  杨嗣昌对他礼节性地轻微颔首，随后便一言不发地钻入车厢里。两名仆役上前取下横木打开府门，车夫拉紧缰绳拨转马头，挥鞭吆喝着将马车驱出府门，朝长安城的东北角疾驰而去。
  马蹄绝尘，在傍晚的空旷街道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脆音。悬挂在车壁上的吊链铜兽暖炉伴随着辐轮滚动而不停地摇晃，不时地从兽口中飘出袅袅紫烟，在车厢里缭绕回旋，使整个车厢内涌动着一丝暖意。
  然而，杨嗣昌这时却有些心烦意乱。依理而论，御史台掌管监察纠弹之权，参劾朝廷官员、肃正纲纪，本应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如今自己身为御史中丞，上疏弹劾高仙芝却因遭到各方势力交相掣肘而变得举步维艰。这令他不禁又想起昨晚回府后夫人赵氏的那一番话，朝堂纲崩礼坏，帝王醉生梦死，百官噤若寒蝉，难道泱泱盛唐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想到此处，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与沉闷逐渐在胸口郁积，如同灌铅一般让他几乎窒息。杨嗣昌用指尖挑开侧窗绒帘，大口呼吸着车窗外凄清燥冷的空气。各家烛火的光亮从坊墙内隐约透出，炊烟的味道在凛冬的空气中飘散，让他总算感到了些许慰藉。
  不一会儿，马车便驶入了永兴坊。车夫勒紧辔头，让马车在杨府门口徐徐停下。杨嗣昌掀帘跳下马车，简短地对车夫说道：“有劳了。”
  车夫也跳下车辕，拱手对杨嗣昌说道：“杨中丞，既已到府，那小人这就回去了。”
  杨嗣昌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直至只剩下稀疏的鸾铃声从风中断续传来。
  夜色渐深，府门处已经挂起了两只灯笼，随着穿行于巷道中的寒风而来回晃动。杨嗣昌转身走上台阶叩响门环，片刻之后，庭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伴随着门轴生涩的咯吱声，府门缓缓打开，同时府门内传来徐启欣喜的声音：“夫人，是老爷回来了。”
  杨嗣昌步履沉重地迈入书房，将幞头官帽摘下来放在书案上，又从壁柜里取出火镰擦起火苗，将书案上铜台罩灯里的蜡烛点着。
  （注释：火镰，一种古代的取火器物。由燧石、火绒和火钢组成，通过用火钢在燧石表面高速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绒。火镰具体的诞生时代已不可考，至宋代时，火镰的使用价值大幅提高，不仅是百姓日常生活的用具，一些火器也须借助火镰击发。）
  徐启则小心翼翼地帮他解下腰带脱去朝服，并将朝服整齐地搭在壁柜旁的长条木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