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进城那日杨大目异常兴奋，领着人抢了好些户富贵人家，后来听人劝，说这趟咱们干的不是抢了就跑的无本买卖，杨城主这才幡然醒悟，又亲手砍了几个来不及提裤头的手下的脑袋，堪堪止住了山阳城混乱。
  这几日，义军对普通百姓谈不上秋毫无犯，但至少明面上没出格做出人神共愤之事，毕竟，杨大目举事打的是当年古越王洛家的旗号，而当年洛氏一族治国，是出了名的仁德，之所以灭国，完全是因偏安一隅的古越国实在兵微将寡，扛不住骁勇善战的北燕铁骑，当然，也有梁家开门揖盗。
  所以，开仓放粮算是事后杨大目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收买民心办法之一。
  杨大目落草为寇之前，念过几年书，才情谈不上，但也并非无脑之人。近日居安思危，他不仅散出大把的人手联络周边城池，还遣了不少快马打探东都动向，整军布防，安抚人心，其它尚好，可让人每日有板有眼坐在城主府里批阅公文、事无巨细处理一城繁杂，这简直是活遭罪，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日，头昏脑胀的杨大目揉着脑门儿才起身，就又听那说话大舌头手下来报，说大当家的快去看啊，副城主红娘子放粮，不过两日，府库里的粮食都快被搬空了。
  杨大目吓了一跳，山阳乃是郡城，一郡之地的储粮少说能供人吃到秋收，而且那粮仓自己看过，原本堆得比山还高，又怎能两日不到就放完？
  他暗骂几句败家娘们儿，又赶紧骑上马往东城府库去。
  山阳城里的百姓除了几户本就箪瓢屡空的懒汉，其实大都不缺粮，即便是穷苦人家，也没见谁饿死了人，但再如何不缺，也架不住真有人开了官仓放粮，何况那粮放得，跟开闸放水一个样壮观。
  于是乎，这两日山阳城万人空巷，全挤在东门粮仓外欢天喜地排着老长的队，家家户户拿着口袋米缸等着聊着，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百姓都说杨城主仁义，有几个上了岁数老头更是喜极而泣，说杨城主是大善人，又让人想起了当年古越王一家，那可都是活菩萨转世啊。
  杨大目本以为招了骂名，走进一听才知道是对自己歌功颂德，他沿途憋着火跟人频频点头招呼，到了粮仓外却不见红娘子，只有她手下那个书生摆了张桌子记账，那小子记下一笔，又听声大声吆喝：“张家的人丁五口，放黍米五十升！下一位！”
  嚯！
  光是一家五口丁就分去小一百斤粮食，杨大目急红了眼再顾不得体面，揪住那小子脖子便把人扯墙根儿，瞪眼问道：“谁让你他娘分这般多，红娘子人呢？”
  那书生战战兢兢，伸脖子努力呼吸两口，答道：“大……大当家尚在睡觉！杨城主这是做甚？”
  红娘子自打进城就没醒过酒，也就交代了一声让自己分粮，其余，一概不闻不问。
  “做甚？这般分法，你他娘让我五千人马喝西北风去？”
  苏锦愣了一瞬，而后笑着拍了拍人手，喘匀了气儿又整整领口，“哎~城主大人担心的就这？看把人急得，我还以为燕镇川打了过来呢。”
  那杨大目眯眼摸着胡须不说话，吓得身边几个手下跳到几丈开外，跟得久了都知道，大当家杀人，就这模样，下一秒就得拔刀子剁人。
  似乎不觉得事态严重，就听苏锦徐徐说道：“敢问杨城主大人，这般多的粮食分下去，老百姓可吃得完？”
  “自然吃不完！”
  “可能带得走？”
  “山阳封城，自然也带不走！但那又如何？”杨大目难得的好耐心。
  那书生哈哈一笑，“岂不就得了，吃不完又带不走，留在城里还不是城主大人您的，既能笼络人心，又能藏富于民，如此行事，也是我家大当家醉了酒神仙托梦才有的巧妙法子，何况，不还留了小半不是？”
  杨大目歪着脑袋想了想，现在山阳城都是自己的，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大不了粮食不够，再重新收缴些回来就行。
  他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转身而去，路上再与人寒暄时可就热情得多了，可杨大目才溜达出去两条街，又打马回来，依旧垮着脸小声问道：“苏小子每日放粮，可听到些闲言碎语？”
  “杨城主是说张家杏花爬墙越界到了王家那事？都说三月桃花红、四月杏花白，有趣得很啊……”
  杨大目白了一眼，“就没听说点别的？比如太守府？”
  苏锦一拍脑袋，“哦！城主问的是梁家府上的地下龙宫是吧？自然听说了呀，每日守在这里，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可当得真？”
  这几日不知为何，市井里都在传梁府当年修了一座地下龙宫，说龙宫里白玉为台、金作盏，说得有鼻子有眼，富丽堂皇得很。可杨大目杀把梁家人杀绝了也没听说有这么回事，掘地三尺也就找到几百辆散碎银子，不得劲儿。
  “当不当得真小子就不知道了，不过倒还听说有人知道位置，城主带上人挖挖不就见了分晓？”
  “谁？”杨大目怦然心动，山阳乃是五姓梁氏的老巢，真修了座藏宝的地宫并不稀奇。
  “听说就是关在牢里的那谁，哦对了！罗诚！”
  杨大目一听，顿时泄了气儿，那罗诚关了许久压根没开过口，当然吐自己口水不算，他摇头离开，走出几步又转身试探问道：“苏小子念书多，有没有法子让那罗诚开口，真若挖到了梁家龙宫，少不了你一份好处。”
  苏锦颇感为难，“手头粮食要不紧着分完，大当家非得扒了我的皮！”
  那杨大目拉了人便走，有了梁府的财宝，鬼才不在乎这点粮食。
  到了衙门打开牢房，那苏小子进去不过盏茶工夫就又笑呵呵出来，他道：“那姓罗的说了，龙宫就建在梁府后院那假山下头，推了石头就能挖到！”
  杨大目大喜，带了人赶紧开挖，几十号人一直小心翼翼挖到黄昏，果真找到一条石道。杨城主拿着铁锤亲自凿开了石门，又沿着湿漉漉的石道走出数丈，而后举着火把一探，迎面便看见里头摆了张金色龙椅，龙椅上面，挂着件黄灿灿的蟒袍……
  乖乖！满地都是金银珠宝。
  杨大目回头笑道：“苏小子，你他娘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