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那么多年，她什么稀罕事儿没见过，直到发现自己是个稀罕玩意儿。
  虽然她对自己不是人这件事已经隐约有所察觉，但没想到现在连眼睛都跟人类不一样了。
  复眼是啥东西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她下意识掏出了镜子，借着萤石的光，扒开眼皮看着镜子里的眼珠子，生怕看见里面有网眼。
  风翊：“……”不是，她的识神是摆设吗？她的神识也是摆设吗？
  高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她心里悲苦语气自然就低沉，“我真的不是人吗？”
  一阵风吹过，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动静。她警惕的转过身去，手一转用羽箭托着萤石，做好了防备姿态。
  落在草丛里蹲着的卢杨杨眼里，就是一个对镜梳妆，自怨自艾的女鬼转过身来了，脸上还绿莹莹的发着光。
  “鬼啊啊啊啊啊！”他大叫，转身就跑。
  高清愣在原地，鬼？哪有鬼？啊啊啊啊啊有鬼吗啊啊啊啊啊！
  纵使内心崩溃的想要哭号，她还是坚挺的维持住了身形，管住了自己想要飞奔的腿子。她神情僵硬的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那个鬼。
  “风翊，哪有鬼啊─”声音颤抖到傻子都能听出来她害怕了。
  风翊：“……”这种蠢玩意真能当自己等了几千上万年的继承者？
  是溯世环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他阴着脸摩擦手掌，毫不留情的开口讽刺，“鬼什么鬼，我看你更像个女鬼，长的那么丑，刚刚那个人是被你吓跑的！”
  高清被这一事实惊在原地，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弄了这么个乌龙她已经无心探查四周，干脆找了块空地几个阵法一套，气愤的钻了进去，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别让我看见他，我记住他了！”
  她又在阵法里布了一圈符篆，按照月形系成了结，哪怕今晚月亮不出来起不了增幅作用，但这花了高价钱的月隐符也给自己上了道保险。
  她不想被任何东西发现。
  其实夜晚不适合修者停留，还不如赶路来的安全，但高清情况特殊，只身赶路对现在的她来说跟赌命一样。识神要拿来视物，对危险的敏感度自然会降低。再加上识神不是无竭的，有用必有损耗，一旦耗尽，后果也许比当初遭遇沈琇来的还要惨。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咣咣撞大树的惨剧。
  她席地而坐，慢慢调整呼吸，默念通灵术。外面起风了，风吹过林间草木，吹过她的裙角。她伴随着风声入睡了。
  溯世环里的风翊有些惊讶，他当然能看出此刻高清陷入了一种特殊的状态，如果不是他们之间有一层契约关系在，他是真的会怀疑外面那个非草木非人类的东西是不是高清。
  “这是物化吗？不对，她这种刚开脉的族人是不会化形的。难道是远辰界的法术？”风翊盯了她好长时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叫醒溯世环的其他人跟他一同研究，一群人扒着典籍研究了半天，最后的结论让他们忍不住脸色大变。
  “竟然是通感！”
  “怪不得她就算是个天盲，在黑暗中也可以视物，竟然是用识神连接了五感吗？”
  “她这种状态是通灵吧。”
  “不对，这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通灵，是有人曾经强行将她灵化，她的身体记住了这种感觉，被她误当成了通灵。”
  “她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残留的灵吞噬，变得跟普通草木一般无知无觉。”
  “可恶！果然是天亡我一族，凡是有天赋的族人，总是要承受断厄之痛！”有人大喊，大哭天亡。
  风翊捏紧了书页，断厄之痛啊，溯世环里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这种断骨剐肉的痛，这是诅咒的开始。
  自古任何有骨头的生物，骨肉总是相连的，风氏一族也是如此。但族人在启灵之后，天赋神通会在后心生骨。那块骨头不与任何血肉相连，宛如他们的第二颗心脏，是他们的天赋之眼。
  但无数族人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那东西是天地的逆鳞，是容不下的存在。
  高清她骨龄不过十三，竟然已经失了后心骨，要知道年岁越小，后心骨还没从血肉中脱离开，剔骨的时候就会越痛，活下来的可能性就会越小。
  她的命数本来就不明，前后又经历了几次改命，现在命理已经乱成了一团，运道九曲十八弯，弯弯都劈了叉，谁也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哪里又是绝路。
  运气好也不可能一直都能绝处逢生，更别说她的运气是借来的了。借来的东西哪有不需要还的，总有一天她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风翊忍不住叹，一个深处末法时代的小姑娘，身上怎么就那么多谜团，有的甚至连他们都解不开。他从长眠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以及周身一片混沌连面容都看不清的她。
  高清醒来后，神清气爽还伸了个懒腰，再一次感叹通灵真是一个好用的天赋，直到风翊告诉了她这不是通灵。
  有些东西比真相更冲击人心，尤其是在记忆缺失的现在，一切都只能靠残留的痕迹去猜测。如果这不是通灵而是灵化的话，那就代表着她在祭祀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那么，现在站在这一方天地之下的她到底是谁？
  “时光之河出现在你识海里不是偶然，你跨越了好几段时间才来到了这里，但是我从你身上看不出时间倒流的痕迹。”
  她挥手撤了阵法，对着初升的太阳张开了双臂，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久才出声，“因为倒流时间是我，而不是她吧。”
  风翊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她身上的违和感出自于哪里。高清一边赶路一边给他讲了一个让她至今摸不清头脑的故事。
  她在七岁那年，曾经遭遇过一次神罚，那是在她离开部落探访遗址的路上，当时因为谶花她的血气不足，走的就慢了些，一直远远跟着前面的仪仗队。
  本来天气好好的，突然晴空一道惊雷，直直朝她劈下来，她傻立在当地，如果不是有人推了她一把，那道雷就正正好好落她头上了。
  但是当时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使女阿玲被她支使着取水去了，离她最近的人距离她也有十步远，赶过来推她一把根本就来不及。
  她还记得她倒在地上，雷劈在她身前，她透过尖锐的电光看到的奈奈花的表情。
  那是惊恐，不可置信，整张脸都在扭曲着，失了以往的淡定从容。
  她大叫一声不扑了过来，在被雷击中的地方跪了下来，颤抖着举起双臂，抱住了她，眼泪簌簌的滴进了她的衣领里。
  “我当时也被吓坏了，以为她是在庆幸劫后余生。日后也没敢再提这事，生怕她告诉我她在我身上放了鬼魅护我周全。”
  当时她看到了一只手，指骨修长，难分男女。
  高清皱着眉头开口，“要知道，我最怕那些东西，根深蒂固，想都不愿意回想。但是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当时真的是有人推了我一把，也总觉得那声“不”不是朝我喊的，而是朝着推了我一把挡在我身前的东西喊的。”
  “乱了。”风翊站了起来，在溯世环里来回踱步。
  他走，环里的黑影也跟着他走，步伐整齐划一，场面壮观，让高清没憋住，笑了出来。
  这么一笑积在她心头的抑郁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