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马蹄声中，走在前排的新兵们清晰地听到了几声咳嗽。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他们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队长右侧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路上颠簸劳顿，可还习惯？”
  副官开口向他们问询，语气轻柔。
  “回长官！”一个面色激动的青年很快回答，“精神饱满！时刻准备投入战斗！”
  其余人有些眼神躲闪，有些轻咬嘴唇，在心里不断猜测他的来意。
  副官看了他一眼，冲他笑笑。
  “不必在意什么，我不是来做督查的。”副官继续说，“我只是对你们说件事。”
  “大人。”那老兵队长打断他，“若您有什么不满，责罚我一人就是了。若是他们喧闹打扰到了大家，那也是我管教不利，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我都说了不是来做督查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习惯了。”老兵仿佛根本没把他的身份放在心上一样，很随意的回答到。
  “你从小就这样，能不能把你这冷淡对人的样子改改？”
  “亲民是你这副官要做的事，和我个小小队长有什么关系？”他狡黠的一笑，翻了个白眼。
  副官随之大笑起来，一把揽过他的肩膀。
  “小卫你三天不拿我开玩笑是不是会死啊？”
  “我哪儿敢拿赵副官开玩笑呢？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万一扣了我的军饷可如何是好？”
  那些新兵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两个之前仿佛从未有交际的人插科打诨，在他们的印象里，自己的队长整天冷着脸，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可现如今他却对着那个和蔼的副官笑了起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已经认识许久，莫不是二人之间有什么奸情？
  就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副官眯了眯眼睛，又咳嗽了几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我们之间没什么，他有妻子的。”他苦笑着说，“我们只是恰巧一起长大，从同一个小村庄走出来，一起参军，一起投入先代神将麾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关系好些也很正常吧？”
  新兵们讪笑着挠挠头，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发言。
  “你们很幸运，分在他手下。有人知道他在带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方才那个激动地回答副官问题的新兵有些怯弱的开口：“...也是像您一样的神将副官吧？”
  “对，也不对。”副官先是用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卫队长。“我是赵七，他是卫同。”
  “在先代神将麾下，我们被称为黑骑士与白骑士。”卫同接着说道。
  新兵们难掩脸上的惊诧，有人问道：“那你们二位就是...”
  “军中五破虚的其中之二。剩下一个白起在前面等我们驰援，又有最强的神将带队。只剩下一个平疆侯在西疆镇守。”卫同极为平静的说。
  “所以我早就说不用担心什么嘛，这场仗我们赢定了！”那个方才还在抱怨的士兵嬉笑着说。
  卫同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赵七接着他的话说到：“所以，难道你认为你比白将军还要强些？”
  “呃...”突然被点到名，那个士兵涨红了脸。
  “不能大意。”赵七的面色严肃起来，“第一，强如白将军，是在南州陷入苦战才发来求援的信号。第二，神将大人多次遇刺也大抵是他们所为。第三，永远不要将战争当成儿戏。”
  见到身旁的这几十个新兵渐渐沉默下来，他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说起来，你们有几个人看过之前下发的那本小册子?包括你们的辅修师和侍从，看过的举起右手。”
  队伍里稀稀拉拉的举起几只手。
  “那可是你们能否保住命的关键……神将大人再强，也不可能护住你们每一个人的。”他有些生气的说。
  “我们知错了，大人。”
  “我不是叫你们认错。罢了，我就给你们说说我年轻时的事情吧。”
  “我至今参军二十五载，参加大小战事三百七十余，苟活至今，实属侥幸。”
  他看了卫同抱在胸前的右手一眼，继续说。
  “有时我会想，我能保持肢体健全，也是多亏了我身边的这些老友。”
  “我又不是因为保护你才失去的右手。而且换上钢铁义肢之后许多事情都方便了不少。”
  “呵…嘴硬。”赵七笑笑，“先不管他，我们能晋级到破虚，不是我们天赋异禀，只是战场上关于我们的传说太多了，上天垂怜，赐了个破虚下境，可我们毕竟不是神将那样的天才，这一生应该就止步于此，也不可能再有寸进。”
  “说实话，一路打仗打到现在，我们早就对战争厌烦到了极点。可我们的命运也与征战连在了一起，无法摆脱。”
  “我们不是因为勇武而活到现在的，而是凭着运气和胆怯。我们对真正的强者永远怀着敬畏，对每一次战斗都抱着十足的警惕心，做好一切能做的准备，与我们同期的，比我们两个强十倍的就超过两手之数，可现在我们只能在每年四月缅怀他们的英灵。”
  “说这么多，我想你们也都明白我要表达什么。”
  他伸手拍拍那个回答过问题的新兵的肩膀。
  “不要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毫无意义的去死。若死，也要为了自己最爱的，最怀念的而死。”
  有些新兵的脸上露出明悟之色，已经开始回想自己把那本册子扔在了哪里。可终究还是有些不为所动的人存在。
  看着那几人，赵七神色黯然。
  他张口欲言，又合拢双唇。
  “大人，你们最怀念的又是什么呢？”那人轻轻问。
  “最怀念的东西？”两人脸上露出一种从未展现过的复杂的温柔。
  “是家乡...”
  说罢，两人就这样轻轻吟唱着家乡那个小村庄的民歌，低沉沙哑的中年男性嗓音给了这首歌别样的韵味。
  “愿我是树，无忧无虑远离征战。”
  “脱离苦难，生机勃勃，和谐宁静。”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只因佳人在侧，不愿离去，也因佳人在侧，陷于征途。”
  “愿能脱离过往谎言，永远见到我曾得见。”
  “我便是过去，是现在所有一切。”
  “温柔和强壮彼此交替，所有的情感永远安乐幸福。”
  “我需要安静，却永不休息，我是护卫国家的盾牌。”
  “愿动乱消散，世人永远自由。”
  在队伍的前方，他们身后不远，那个娇小的少女低垂着眼，用口哨吹奏着同样的旋律，可不久，旋律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她苦笑着，摇晃手中的瓶子，取出几粒药片，就着烈酒饮下。
  东方，太阳已经升起，天空被染成一片赤红。
  几分钟后，他们就将进入这次旅途的终点站。
  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