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记耳光
作者:
龚景仕 更新:2021-06-04 05:15 字数:6318
“陈宏君。你看呵,身怀绝技,这从他跟铁塔的比武可以看出,可为什么深藏不露,不是铁塔相逼,他绝不肯显山露水。武艺超群,可为什么还来习武?是你们习武人说的艺无止境,互相学习,取长补短,还是另有所图;看他那身板跟一双手,可以说也不是扛扁担的肩膀拿镰刀的手,他过去是干什么的;另外,跟他一起来的张金华,根本就是个女性,她为什么要隐瞒性别···总之,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三人,不简单。”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进入了中华武馆,而且亦都不是等闲之辈,这的确让人担心。龚群堂本来就对陈宏君一行三人有疑虑,王小妹提醒,越发引起了重视。战争年代,日本人,汪伪政权的人都有可能混入,都有可能把武馆作为栖身之所,或获取情报、进行破坏,接近宝窟大门,他作为一馆之长,必须要在办好武馆的同时,要高度警惕,连睡觉也要睁一睁眼!
大岛藏一告诉龚群堂国军五十七师全军覆没,日军已占领常德城的消息绝不是骇人听闻,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司令官横山勇一边向侵华日军总司令岗村宁次向裕仁天皇报捷一边策划着湘西会战,他要趁着势头,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拿下湘西!
现在,横山勇面临两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一是休整,而是供给。常德会战,他是赢家,但历经半个月鏖战,他的部队也损失很大,将士们精疲力竭,必须要休整,恢复元气;由于战线拉得过长,横山勇也跟其他侵华日军一样,急需供给,这主要是兵员、武器弹药,当然更主要的是钱,有了钱,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几次急电向岗村宁次甚至是东条英机要,回答几乎是一个腔调:以战养战,自行解决。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他很清楚,本国的经济由于连年征战,已近崩溃,要也是白搭。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大岛藏一跟侄子横山俊二,他要他们赶快打开樟树岭宝藏大门,取到宝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以战养战,他要创造奇迹,成为大日本帝国征服中国的头号功臣!
接到横山勇的电报,大岛藏一也着急起来,打开宝窟大门,关系着十万帝国军人生死存亡,关系到中日湘西会战成败,相比之下,跟横山家族的矛盾就显得微乎其微了。他连夜召集横山俊二、冰田美惠等人开会,集思广益,早日打开宝窟大门,以解燃眉之急!河野满将军已回岗村宁次那儿复命现在他又成了主将。
横山俊二几乎是与大岛藏一同一时刻接到了叔叔的电报,他的心境就与大岛藏一大不一样了:十万大军是一回事,湘西会战是一回事、叔叔的安危以及他们的前途更是一回事,所于公于私,他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宝窟!
“军情紧急,时不我待,怎样才能打开樟树岭宝窟,以解军中燃眉之急,都说说有什么好法子。”坐长方形会议桌上首的大岛藏一习惯性地垂目言道。慢条斯理,老成持重,永远是大岛藏一为人处事的风格,而他的话,总不肯多说一句甚至一字,言简意赅。
横山俊二抢先发言,“老师,我想了个剥皮抽筋的主意,应该行得通。”
“嗯?”有打开宝窟大门的方法,这当然是件好事,就算是他横山俊二打开的,也是他的造化,解决了军需,我大岛藏一省掉了许多麻烦与烦恼,谁之功,岗村宁次那儿,也是两说,再怎么讲,我还是你横山俊二的上级跟老师!“说细点。”
我计划分两步走:“常德会战,龚群堂,不是从我们鼻子底下弄走了十箱金砖吗,叫我说这不是坏事,咱们单刀直入,逼迫龚群堂交出十箱金砖。五十七师灭了,龚群堂没有了靠山,也没有了舍身护财的必要,说不定咱们一挤,他就冒,这一冒,十箱金砖到手,给他个一官半职的,他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咱们再顺着道儿遛马,依着荷叶哇挖藕,诸愿可遂。”
大岛藏一见横山俊二分析的头头是道,计划的也算圆活,心中不由道:这小子,几年的历练算是越来越成熟了,看来狂劲十足的人,肚子里是有点货的。“计划不错,不过这里有两个问题:十箱金砖现在还在龚群堂手上吗?我们派出了那样多探子,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十只箱子,堆一块儿有一间猪圈那么大,我担心,这十只箱子,已经生翅膀飞了;其次,龚群堂人虽聪明机警,但人年轻,阅世不深,且在外习武从军多年,就算他真就找到了宝窟,也未必有时间研究如何打开宝窟,既然他不是掌握保窟秘密的人,我看他价值也不大。”其实大岛藏一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横山俊二的取宝方案,因为他就是这样计划的,他只将这计划告诉过自己的外甥女冰田美惠。不同的是,横山俊二是铁匠挥大锤来硬的,而他则是裁缝弄段子,使软的,江河不一,但最终汇入的都是大海。他之所以给横山俊二泼一盆冷水,不是要否定他的方案,而是玩心理战,扰乱其思路,为自己争取时间,他想好了:自己端锅,总比别人碗里均粥要好,何况这小子一向与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碗里的粥未必好分。这会儿他又想,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老师,您不是教导过我们,所得的情报,哪怕是线头般细小,它都是红薯上的一根须,只要意志坚定往深处挖,红薯就能挖到吗。十箱金砖去向不明,这巴掌大一个龚彭家便是根针也该找到了,找不到,就只有一种可能:金砖藏入了宝窟,龚群堂按兵不动,不急不忙稳坐钓鱼台就佐证了这一点。老师我都想好了,从他身上下手,再顺藤摸瓜,不愁十箱金砖,一窟的宝贝到不了手!”
“嗯,我看这路子可行,美惠,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老师,”有外人在场,冰田美惠一般都不称呼大岛藏一姑父的,“您不是……”
冰田美慧刚要说下去,一只脚来到他的脚背上,轻轻的摁了一下,然后离开去。她不看也清楚,那是姑父的脚。她秀目一转,就见大岛藏一,仍旧端坐不动,仍旧双目下垂,仍旧一副洗耳倾听的模样……她想说:您不是已经得到了了然大师的密报,说龚群政深居简出,时常独自一人闭门在家,不知在干些什么,似有重大藏宝嫌疑,您也认同这一点,不是也把杨贤初派到龚群政身边做了卧底吗?走弦不比走弓背更省时省力吗?您不是有个渗透计划,并且已经在实施吗?既然是这样,为何还跟横山俊二弯弯绕绕呢?将才吃了舅舅一脚,聪明伶俐的她自然是慧者识劲,不撞南墙啦。“您不是说,要听听师兄的意见再做定夺吗,现在,师兄把他的锦囊妙计都已和盘托出,我们何不依计行事呢···”
小丫头,心儿灵动的水银一样,也不枉跟我这些年。大岛藏一心里这样说,嘴上却道:“二比一,既然你们两人异口同声,就这样定啦。事成之后,我会向军部如实汇报,论功行赏。哎,这么没外人,我也就说句心里话,老师我总觉得,那只是昔日的一个称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让贤的时候啰。”
会散,冰天美惠来到大岛藏一我卧室,不解地问道:“姑父,我真不明白,我们都是为天皇效力,您为什么还留一手,对横山俊二那样!”
“这么说,姑父错啦?”
“至少,天皇陛下不愿意看到这样子!”
“他横山俊二也是这么想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横山俊二,不,还有横山勇,他们是在为天皇大业效力,可他们,也在为自己的仕途努力!野心家与实干家的分水岭就在公私之间,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我知道,您不愿意将情报与师兄分享,您会将他引入歧途,浪费掉大块宝贵的时间!”
“这重要吗?跟你说,美惠,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惦记着饥饿的时候一碗粥端来会送到谁的手上!别忘了我以前给你们说过的话:爱情是自私的,情报是自私的,分享,分享就等同于将自己的饭碗拱手相送!这结果,你愿意接受吗!”
“您这样说,夺宝的希望不是更渺茫了吗?”
“你以为就他横山俊二就凭着一股子横刀立马的气势就能拿下宝窟?天真,幼稚,若是如此简单,宝藏早就落入他人之手,还等到今天你我来取!”
“就算是这样,我看,您也该和师兄说明点,免得无谓的牺牲。”
“天意如此,我奈其何,谁教这小子不长耳朵,听不进我说的话!”
大岛藏一鳄鱼藏深水,看虎入沼泽的计谋横山俊二自然是浑然不知,他只想:老东西,到底是松口了,该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东方吐白,正是武馆众师徒练功的时候,横山俊二带上十来个特工,怀揣王八盒子,闯进龚群堂家,将还在被窝里打鼾的龚满意一把提下地,横山俊二拿枪顶着他的额头,恶狠狠的问道:“老东西,你那孝顺儿子龚群堂呢?”
被下得七魂出窍的龚满意颤声照实道:“在···在武馆。”
“让人叫他回来,记住,就他一个人,要不然,我杀了你,然后再杀他,你们谁也别想活!”横山俊二算准龚群堂这个孝子一定会来,也一定会一个人来。
“是是···啊,金桃,金桃!”
隔壁的金桃正在烧火煮饭,闻得公公急声呼叫,以为公公身体有恙,连忙奔过来,却见一帮人凶神恶煞拿枪指着爹也指着自己,吓得全身筛糠,“你们这···这是做么得唦,俺爹他年老体迈,经不起吓,俺求您···”
横山俊二“嘿嘿”冷笑道:“拿你们中国人话说,求人不如求己。要想你们家太平的话,去,把龚群堂叫来,老子有话给他说。记住,就他一个人来,如若不然,老子这食指一动,砰,你爹爹就得命归黄泉,记住啦?”
“记住哒,记住哒。”金桃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跌跌撞撞来到樟树岭武馆,一把拽住正在运气练功的龚群堂,语无伦次的道:“快,快呀,快救救咱爹!”
龚群堂大惑不解,“嫂子,您这是怎么啦,早晨出来的时候咱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
“别,别说哒,快呀,慢哒,咱爹就没命哒!”金桃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了龚群堂就往湾里飞跑。
王小妹见金桃神色不对,上来道:“嫂子,既是伯父有恙,我跟你们去,多个人多个帮手。”
金桃连连摇手,“不不不,千万别去,就群堂,一个人,一个人。”
金陶的反常举措,反而加重了王小妹的疑虑:群堂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的一向沉稳的嫂子也大火窜房子似的紧张,这叫人如何放心得下!他
她决定悄悄尾随,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龚群堂刚一进门,一群日本特工立刻蜂拥而上,黑洞洞的枪口一起指向了龚群堂脑袋。横山俊二厉声道:“龚先生,咱们熟人了,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们来府上打搅,不为别的,就为那十箱金砖,识相的,交出来,所有的帐咱们一笔勾销,您也可以得到很多好处,否则的话……”
“如果我不交呢!”
“不说你也清楚,你,还有你的家人,再不是在这安乐窝里相聚,而是在黄泉路上相会了。”
“畜生!”
“先别急,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记住,五分钟,界定生死的五分钟。”
王小妹听了,吃惊不小,她晓得,日本鬼子,除了好事,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他们说得出,也做得到!她大眼睛一转,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对,只有他天塌下来,这个义薄云天的人,他撑得起!想到这里,王小妹拔腿就往汉胡子大院跑。
正好,彭其彪正在汉胡子大院的禾场里练功。王小妹上气不接下气道:“兄弟,十几个日本人闯进群堂家,他们要杀人呐,快去救救吧!”
彭其彪一听,怒目圆睁,“奶奶的,小鬼子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哥!不收拾这帮畜生,我这彭字倒过来写!”言毕抓起旁边凳子上两把快慢机,衣也没穿,光着上身扯身就往外跑。闻讯出来的汉胡子道:“老三,小鬼子不好惹,多带几个弟兄!”
彭其彪头也没回,风中传来一个声音“我一个人,也收拾得他服服帖帖!”
彭其彪一阵风来到龚群堂禾场,声若春雷“哥,俺来哒,莫怕,不就几个鬼么,俺是钟馗,专门来捉鬼来哒!”
门口两个站岗的特工,见有人来帮龚群堂,看样子也是来者不善,不由分说,对着彭其彪“砰砰”就是两枪。
好个彭其彪,将身后仰的同时,双枪一指,“砰砰”两声枪响,两名特工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正在逼问龚群堂金砖下落的横山俊二见来人身手不凡,大手一挥,命令手下,“上!”而他那支枪,更紧地贴住了龚满意额头,“龚群堂,我手下的人,一个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工,赶快叫你的人收手,不做无畏的牺牲,这样,你死也死得静心些,你说呢!”
也是,横山俊二是在实话实说,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有这样多一等一的高手荷枪实弹张网以待,就算是彭其彪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其彪,别干傻事,你这样做,是在往枪口上撞,是在找死路,晓得啵!”龚群堂高声叫道。
“这你别管,哥!”
“还不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龚群堂催彭其彪。
“走,俺来了就不打算走,走就不是其彪了,今朝,俺把话撂这儿了:不救走哥,不救走伯伯,俺愿与哥同生死!哥,刘关张金兰结义,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千古传颂,咱就做个今世的刘关张。”
看来今天是铆上了,此人不除,事情肯定是办不成了,横山俊二大吼一声:“打!”
彭其彪一个前扑,躲过了一阵弹雨,将身一滚,滚到了横山俊二脚下,使一招乌龙搅柱,就听“扑通”一声,横山俊二倒在了地上。彭其彪拿枪顶住横山俊二太阳穴,厉声喝道:“何个敢动,我立刻叫他命归西天,门口那两具尸体就是样子!要不,试试?”
这家伙,拢个儿的一个亡命之徒,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们岂敢把横山勇将军的亲侄、他们的顶头上司的性命当儿戏!太子出了事,横山勇还不老虎抓兔子一口就吞了咱!众特工谁不这想法,只是夜壶放床下不挂嘴上罢了。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最后又都不约而同的将枪口垂了下去些。
“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不要被他几句大话唬住了,不要管我,开枪啊!”
众特工面面相觑,枪口总也抬不起来。
这时彭奇彪说话了,是在对横山俊二,“小子呃,还不认得你爷爷吧,那俺告诉你,俺是双枪将小董平,说起董平,谅你也不认得,他是俺老祖宗,惯使双枪,神出鬼没,无人能敌。俺也使双枪,俺也是飞檐走壁,百步穿杨。俺与他不同的一点是,他不是土匪,可俺是。土匪,晓得啵,土匪吃人肉喝人血,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什么时候丢掉爷娘打发的这百五十斤肉,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不怕天,不怕地,俺比皇帝大一级,这就是土匪,这就是老子!跟老子玩,你死定了!莫跟老子麻雀衔岩土过河嘴硬,你以为老子不晓得,你死哒,你们天皇老儿眼泪也不会掉一颗,顶多给你个奖章啥的,做个样子给人看,也不想想,命都没得了,老婆儿女也是别人的了,亲生父母也没得人照顾了,要块花花绿绿的铁片片,有么子用唦,再往后去,何个还会记得你唦,你说你蠢不蠢唦,一堆黄土,草吃树遮,风吹雨打的,土堆慢慢的也变成了平地,骨头也成了打鼓锤,人家都吃香喝辣抱女人,就怕咱自个儿的日子赶不上神仙,何个还有闲工夫记起你呀,你说那时你悔不悔,悔又有什么用呢!”
一件莽夫,浅浅数语,平平道来,却道破了人生真谛。横山俊二听了,也深有感触:一个不通文墨的土匪,尚且洞察人生的如此深刻,我们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感到羞愧呀!他没有再故作姿态,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众特工见到长官已经这样,也都心照不宣:防线已经放弃,剩下的事,就是听任这个不要命的土匪随心所欲摆布了。
也许是受了枪声的惊吓,也许是上苍有意给彭其彪一个展示身手的机会,要不事情不会这么巧:两只斑鸠惶惶然越过屋脊,向南飞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彭其彪一见,“嘿嘿”笑道:“真不知趣,几只小鸟,也敢来咱哥门前扑腾,看我不收拾了你。”言罢两臂一甩,双枪齐鸣,那两只斑鸠断线风筝一般栽倒到地上。彭其彪吹吹尚在冒烟的枪口,悠悠然道:“大嫂,请你把那两只斑鸠捏来,鸟毛去净,开膛刮肠,杂物一点儿也不留,炖了,俺跟俺哥喝一壶。飞斑是鬼,下酒好菜!”言必抬眼去,吹起来口哨。
金桃去捡斑鸠了,屋里的气氛完全颠了个儿。
娘的,这土匪,话里有话,全他娘都是说给老子听的!横山俊二目不转睛看着这个英俊有凶狠又身怀绝技的土匪,既敬又畏,不让人察觉地叹一口气:败了,在这个雄霸一方的恶人跟前芝麻大的便宜也不会拣到。他慢慢爬起,很不情愿说出了平生第一次才说的一句话:“撤!”叫人抬了门口那两具尸体,回竹木交易所。
想到来之前大岛藏一不阴不阳的样子,想到叔叔横山勇说的“好好干,夺到宝藏,你就是帝国的功臣,叔叔保你连升三级。”如今倒好,宝没得到,还弄了个损兵折将,狼狈而归,想到这里,万丈怒火胸中燃气,羞愧难当,“哐当”一声拔出武士刀,高高举起···
众特工一见头儿要饮刀自裁,连忙上前劝道:“横山大佐,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