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长沙奇遇
作者:
龚景仕 更新:2021-06-04 05:15 字数:4838
“中国猪,我已经留意你很久啦,你的,高高大大的,年轻的,修炮楼的,大大的好,跟我走!”
对付一个小鬼子,龚群堂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那把刺刀,挨得太近,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刺刀,顺手一带,身子一旋,另一只手一下子就锁住了对方的咽喉,“小鬼子,该你倒霉,阎王爷在召唤你呢!”
日本兵“啊呀”一声,手一软,松开了握住枪的手。
令龚群堂始料不及的是,很快,林中闪出了几个日本兵,几把明晃晃的刺刀一起对准了他。
面对险境,龚群堂心里十分清楚,除了自讨苦吃,已经别无他途,他不得不松开了锁喉的鹰爪。
“走,修炮楼的干活!”几个日本兵喝道。
几条枪压着他,走向了工地。
一座炮楼才修了一人多高,就像个死神坐落在湘江边上,周围的树木早已经砍光,挖出了堑壕,十来个老弱病残的中国人正在加深。另外,炮楼那边,也有五六个年轻力壮的中国人在搬运砖头,砌墙筑高。
龚群堂年轻力壮,牛高马大,自然是分到了筑墙这一组。
“好好干活,白米饭,大馒头大大的有。长官很快就来视察,干好了,大大的有赏,不好好干活白米饭没有,大馒头的也没有,只有死啦死啦的!”先前被龚群堂掐过脖子的日本兵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刺刀在他的手上不停的晃动。大概是吃过苦头,他那把刺刀,再没在龚群堂跟前晃。
不多会儿开饭了,饭是白米饭,比粥干不了多少,萝卜腌菜你,还夹着几片薄如蝉翼的猪肉,再加一钵冬黄菜汤。
有个大个子道:“奶奶个皮,有大官儿来,好歹强些,菩萨保佑,但愿天天有大官儿来视他娘的察,天天有白米饭呷。”
龚群堂将王小妹给他做的浆糊粑粑都给了瞎子老人,肚子里粒米无存,早已是饥肠辘辘,咕咕叫唤,哪管得许多,端碗就划拉一口,“咯嘭”一声,一颗沙子,差点没让他砰下一颗大牙。“他娘的日本鬼子,真不把咱当人看!”
就近的大个子道:“你几时见着日本人把咱当人看?将就着吃把,这年头,活命要紧。”
“这儿是人间地狱,咱们为什么不跑呢?”
“跑?往哪儿跑,你以为咱们没想过,周围铁丝网,外边是深沟,没有翅膀,你飞的过去?听天由命吧。”
这倒真是个问题,网高沟深。
龚群堂观察一会,问大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丁初年。你问这,没油没盐的,又不是我这名儿能帮助大家伙逃出去。”
“那倒不是,这第一嘛,咱兄弟好称呼,这第二嘛,咱们出去以后好有个符号是不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俺看你,是个有心计的人,不像咱们,脑袋里装沙,说说,怎么个逃法吧。”
“那我得先问问你:深沟、铁丝网,何个难人些?”
“那还用问,当然是铁丝网呀,那沟沟坎坎的,现如今还没成型不是,伸个肩膀搭把手的不就过了吗。”
“那就是说,过了最难的,其他的就不难或者说就难不倒咱们了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
“那好,我有办法,让咱们大家伙都逃出去。”
“行啦,菩萨,你吐口莲花登了仙,咱们呢,还在炼狱哩。这春梦,咱要是能做上,咱喊你爷。”
“那我问你,兄弟,鬼子修着炮楼是干啥子用的。”
“这还用问,傻子也晓得,他们藏身,保命,然后打人呗。”
“说得好,打人,打何些人?”
“日本人,都很团结,他们当然不会打本民族的人,他们要打的,当然是咱中国人。”
“所以说,兄弟呀,日本人打的是中国人,灭的是中国人,咱们不能随其心愿,也做回帮凶,做回蠢货,咱们应当清醒头脑,为我们中华民族血脉的传承做一点事情是不是。”
“俺觉得你说的这些话,不着边际,说说有用的,还是那句话,出去哒,俺叫你爷。”
“依我看,只要有把钳子,剪开铁丝网,我们就可以逃走哒,人走啦,这炮楼就修不成哒。”
“可是这钳子,小日本看得命根子似的,到不得手咧。”
“这有何难,咱们把铁锹弄坏一把,再找日本人要钳子修,之后藏起来,以备晚上之用。”
“不行不行,不见了钳子,日本人非打断了我们的腿不可。”
“大家伙就扯皮嘛,你推我,我推他,他日本鬼子找何个去,有句话不是说,罪不责众么。再说了,人都伤了,谁还会给他们修炮楼?小鬼子不会干那么傻的事,不信,咱们可以一试。”
“对呀!”丁年初高兴得叫了起来,不过接着脸又阴了下来,嘟哝道:“还有件烦心事:就算是出去哒,俺们去何子安生?房子烧光了,家人们都出去逃难去了,连个落脚吃饭的地儿也没有哇。”
“这好办,咱们去谢家铺龚彭家,那儿不但有房住,有饭吃,还有正经事做。”
“大哥,现如今世界,你说出了一个天堂,跟真的似的,真的假的哟?若真有这去处,咱就是拼上了这项上脑袋,也是要去的。”
“兄弟,天堂说不上,真的假不了,相信我一句话:咱们都是中国人,同饮三湘水,同刨黄土地,血管里涌动的都是同一个种族的血脉,咱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半点水分也掺不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时大家都围了上来,听了龚群堂的话,忘记了吃饭,忘记了身边的刺刀,群情激奋,异口同声道:“先别说龚彭家是个天堂,便是个铁钉板,我们也去定哒!”
此时一班日本军官走了过来,其中还有一个伪军军官,戴副墨镜。当他的目光与龚群堂目光相遇,停留了片刻,而后不动声色随那班日本军官走了过去。
龚群堂断定他们即是今天来视察的军官团队,凭着多年干侦查的经验,他预感到,他和这位伪军军官之间似乎有故事发生。同时他还觉得,这个军官的身影,他有些眼熟。
管他呢,一个敌伪军官,八竿子不挨边的事,管他做什么。
龚群堂不管,不等于人家不管,八竿子不挨边的事,现在一竿子都不要了,该发生的事,眨巴眼就来了,而且来得那么顺理成章。
那群敌伪军军官走过去,在炮楼前指手画脚一番之后,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穿黄色军装垮短枪的年轻伪军,被墨镜军官叫至一旁,耳语几句之后,年轻伪军声音不高的“是”一声,转身就跑到龚群堂面前,食指一指,“你,跟我走。”
那伪军食指指头,刺刀一样明晃晃指着自己,再无开脱之处,龚群堂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多少有点紧张的心情,也为了在拖延的这段时间内整理头绪,找到应对突如其来状况的办法,他问道:“找我?”声音拖得很长。
“对,就你。还啰嗦什么,跟我走。”
“可是,长官,我没犯什么事儿啊,卖力修炮楼,汗水大把大把挥洒,您不奖励也就算了,总不至于踩我一杠子吧?”
“嘴皮子上功夫还真可以啊,难怪贺大队长瞧上你的,走吧,再要啰嗦,可别怪我枪子儿不认人!”
走是肯定要走的,龚群堂就想:这贺大队长是何许人,他为什么要见自己,自己才来一溜烟儿的功夫,而且他也才来一泡尿的时间就相中自己,其中有什么原因让自己给他看中,他又有什么企图,这些,都是他无法解开的迷;走是要走的,可是将才,他已经许诺了丁初年许诺了一大帮中国兄弟,要让他们脱离苦海,到达一片理想的绿洲,这个许诺转眼就要泡汤,这让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同胞,面对自己的良心?他们身无分文,怎么到达自己的家乡?出不出得去眼下恐怕他是管不了,想做人总得凭良心,尽责到底!想到这儿,他蹲下身,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土渣滓也真够讨嫌的,多宽多广的地儿不去,偏往这鞋子里头钻。”说着就去扯鞋跟,就将一块银元放在鞋底下,然后站起身,确定丁初年他们看清楚这一切以后,暗暗运一口气,将那枚大洋摁到泥土里面去,这才放心的跟着伪军走去。
这是一幢砖房,不但粉了水泥,而且外边还粉了洗石子,之所以没有成为焦土抗战的殉葬品,其主要原因恐怕是它的坚固难摧吧。现在这儿是一个伪军大队的司令部,伪军军官的一声“报告”,换来了里面的一声“进来。”
奇了怪了,这声音,听来怎么耳熟?龚群堂的脑海里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贮藏着的所有信息,试图找到与之吻合的一条,这是那个伪军军官又发话了,“看来你小子今天运气还算不错,大队长待见你。”
管他呢,反正来都来了。没理由空留下一个遗憾就走人吧,想到此个龚群堂走了进去。
窗前一条汉子,没带大盖帽,着一身伪军军官服,伫立后窗前,清翟高瘦,双手剪背,老练持垂。
“横刀立马,单人独骑,勇闯敌营,一镖击毙日寇名将阿部俊秀,英雄业绩,可圈可点,可钦可佩,可为什么,不在冲锋陷阵,腥风血雨的战阵效力,却在屠杀中国人的刑场为敌寇效力,这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吗?”
听得此言,龚群堂愤怒了,“你是谁,你怎么不敢面对国人,你一个为虎作伥的汉奸,有资格问这样的问题吗?”
窗前的汉子呵呵一笑,慢慢转过身来,“看来,眼前的群堂还是别时的群堂啊!”
一面对,龚群堂吃惊不小,惊叫道:“贺得全!”
“没想到吧,烽火连天,你我兄弟,竟在这儿相会。”
“这么说来,黄土店一别,你走了,你携夫人走了,你走上了一条对你来说是金光大道,而对我们看来是一条不归的路!贺先生,贺大队长,没想到,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如果我晓得,你是一个与狼共舞的人,贺先生,恕我直言,我真的为当初的行为后悔。”
“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就你目力所及,我贺得全,你现在看到的贺得全,又若真要把救嫂除恶那事放在今天,你还会那样义无反顾的伸出援手吗?”
“我会。”
“为什么,那时你救的是朋友的妻子,而现在救下的,照你们的话说,那时敌伪军的老婆,为敌伪军的老婆奋不顾身牺牲自己,不值当啊。”
“想听真话吗?”
“当然。”
“如果是在战场,看到你这身黄皮,我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因为我打死的是一个卖国贼!而你老婆,就不同哒,她是我们的同胞,我不能看着我的姐妹受辱,看着邪恶逞强!”
“看来,站在我面前的龚群堂,还是四年前那个侠肝义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龚群堂。坐,请坐。”
在敌人的阵营里哪怕是受到最隆重的礼遇,那也绝不是件让人爽心的事,龚群堂觉得,在这儿多待一刻,也会让他感到如在滚油锅里待了一年!四年,以及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情分都像那滚滚湘江,虽咆哮也让人震撼过,但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逝水东去,再不复回!
“我要回家,如果贺先生还念点旧情,就放我走。”
“离开这儿,没那么简单吧,你杀死过一个日军师团长,一个被日本军界誉为名将之花的将军;最近又杀死了一名大佐,抢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宝,就想抬腿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贺先生,贺大队长,走不走得了不要紧,但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拿回自己的东西,那不叫抢,叫收回,只有你们这帮汉奸鬼子,不要脸,狗咬骨头不松口,夺人财物不择手段,那才叫抢,才叫强盗!现在,我落到了你手里,你想怎样?”
“我不想让你走,我不想让你就这么走。”
龚群堂咬牙切齿道:“汉奸,卖国贼来吧,动手吧。告诉你,我龚群堂杀敌无数,早就够本了,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唯一的遗憾是我死在了一个汉奸民族败类的手上,同胞相残,我心不忍,我心不甘哪!”
贺得全听了,呵呵笑道:“说的好,也骂的好。只是贤弟,你一口一声汉奸卖国贼的,凭什么呀?这一顶一顶的大帽子,比这大盖帽沉重多了,我戴不起呀。”
“就凭你刚才所言所行,就凭你站的队伍跟地位,你不是汉奸是什么!”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我这身皮吗,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关云长当年穿过曹操所赠锦袍,咱就说他是魏军将领,这合适吗?”
“总之,如果你还念及一点当年你我朋友情分的话,你放我走,我还有事,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也把话说明白咯,如果你不把杀死日本名将阿部俊秀的精彩故事说出来,不把一顿丰富的宴席解决掉,就算是我放你走,你嫂子也不会放你走的。”
说到吃饭,龚群堂确实有些饿了,但他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认得你哒!”
贺得全又是呵呵一笑,双肩一耸,上衣落到他的手上,然后随手一扔,军装落到了墙角红漆木凳上,“竟然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就不说哒。世间事说清楚的少,说不清楚的多,那么把时间耗掉在这儿岂不是浪费。咱们兄弟一别多年,难得一会,咱们得珍惜老天爷馈赠的这次机会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畅叙离别之情,相思之苦,做一件人生难得的快事,享受一回,贤弟以为如何?”见龚群堂还是盯住自己一脸疑惑,释然笑道:“别想多哒,老哥可以摸着良心跟你说一句话:老哥还是原来的老哥,贺得全还是原来的贺得全,良心还是原封不变的放在咱这心窝里!”
贺得全没说假话,他的确是个白皮红心,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只是由于身份特殊不能明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