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世之谜
作者:
龚景仕 更新:2021-06-04 05:15 字数:7934
解开了与土匪头子彭汉青之间的结,可以说,龚群堂已经在自己的家门口站住了脚,完成师座交代的任务,他已经迈出了坚实而有力的一步。现在,有三大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第一是与日本特务的斗争,无疑这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第二是开办武馆,地点已经确定下来,但是学员还没着落,必须要马上进行宣传,开展工作;第三是寻找烈士张铁蛋的遗孤,他答应了张铁蛋,他就决不食言,哪怕是上天入地他也要找到他儿子。将他接回自己家中,送他上学,受到良好的教育,成人成才,让烈士放心。
一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硝烟滚滚的战争年代四处逃生,龚群堂就心如刀绞,心急如焚,恨不得借双翅膀,立刻就飞到长沙!
第二天一大清早,龚群堂就给丁守义和铁塔分派了任务:丁守义负责四处张贴招生广告,铁塔购买训练器材。王小妹比他们还要起得早,他做好早饭,又煎好了浆糊粑粑,粑粑里放了香葱,隔老远也能闻到葱的香气,直让人垂涎欲滴。当然,这粑粑是给龚群堂做的干粮,到长沙吃的,,烽烟四起的,买吃的肯定不方便。她将粑粑拿猪油纸包好,又用塑料袋套上,然后给把了龚群堂。
看着王小妹头包蓝底翠花头巾,腰扎红色围腰,他笑了;城里人的精灵,山里人的朴实,谨慎,在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姑娘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在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也心存感激:老天也会岭人,给这沉寂的山村,给这清净的农家一个点缀,让山村和这里的人们变得光彩和充满活力。
“笑么得唦?”王小妹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拿围腰擦着手。
“这饭真香,真好吃,好久也没吃过这样可口的饭菜哒。”我就想给你说,“而今哪,我真有家的感觉了。”
王小妹闻言,双眸闪着无比快乐的光芒,尽管如此,矜持永远是一个姑娘坚守的阵地,王小妹当然不会搁置一边,她对龚群堂的赞许,只是报以莞尔一笑,轻轻带过,尔后清风拂柳道:“本来就是家么,还说一大堆废话,既是爱吃,那就多吃点呗。”王小妹转身,将一个背影留给了龚群堂,将一个笑脸留给了自己。
龚群堂吃完饭,王小妹收了碗筷,去洗家什。
“请等等。”龚群堂叫住了她。
王小妹站在了原地,侧过半个身来,“干嘛呀,黄河决口了似的。说吧,听着呢。”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凭什么呀。”
“昨晚的事···”
王小妹立刻打断龚群堂的话,“呃,别以为我在汉胡子那儿喝高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去樟树岭看三才是我的主意,没听说么:天之才,日月星辰;地之才,山明水秀;人之才,琴棋书画。我想看,看到了,我高兴,我乐意,怎么啦,这也碍着谁了,至于这样···”
“我是说···”
“说什么呀,鸡毛蒜皮事儿,还大男人哩,架磨磐放地上不好,扛肩上。跟你说,我可不像连长大人潇洒,没事儿当事儿的噜嗉,吃的腰围肚腼,咱大伯,还躺床上咽唾沫哩,我得去招呼老人家。”走到门口,她又驻足侧头,言道:“我可是给你说好啰,樟树岭,我还要去,那姑娘,那歌声,我爱听,我就爱听,就去,就要去。”
龚群堂忙道:“樟树岭,林森叶茂,野物蛮多,险得很。”
“怕什么,不就一个险字么,就拿了这条命去,那又怎样,风景那边独秀,便是一座火焰山就在跟前,我也要蹚,真是的,没事找事的,也不怕糟蹋了时候。铁蛋哥一家五口,而今也就剩下独苗一根,我看你还是赶紧去长沙,救救烈士遗孤,告慰英雄在天之灵,就晓得磨蹭。”
王小妹走了,一个柔弱的姑娘,将铮铮铁言留在了他的耳边,留在了他的心头。是的,他明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当务之急是赶快去长沙拯救英烈遗孤,旁的,啥也不是事!这一点,王小妹话里话外说得很清楚。
到底是战争年代,街面情景要比往昔清冷许多,生意人的吆喝声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却多多少少给谢家铺这一弹丸小镇注入了一丝活力。
龚群堂车站里面问了,去长沙的客车至少还得等两个钟头。坐在这件狭小而又脏乱的候车室显然不是件舒服的事,他决定去外面走走,一则,虽说昨日来过,但是形色匆匆,没能好生看看阔别多年了的小镇风貌,现在有这大把时间,正好可以由他支配;二来,说不定运气好,搭上个顺风车,好早一刻到达长沙。
一群孩子从候车室门口走过。从他们行色匆匆这一点判断,这群孩子不像是蹭跶或者寻食那般简单,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这时他注意到,为首那孩子后颈项上有指头大一块红色胎记,他差点叫出声来:天赐!
天赐领着他的一群虾兵蟹将,雄赳赳气昂昂来到王胖子餐馆门前,手一举,一声“停”,一群孩子给定身法定住似的,齐齐的立在了原地。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盯住王胖子餐馆门口一辆三轮摩托车,车上飘动的婴儿尿片似的膏药旗。
天赐独自一人走上前,经过摩托的时候眼睛瞥了一眼摩托,然后若无其事的走过门口,身子一侧,又吹着口哨走回到原地,十多个小脑袋挤到一起,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片刻,而后各个散去,只有天赐一人留在原地,仍有滋有味吹着口哨。
街上行人多了些,这为龚群堂的隐蔽提供了方便。
喝口茶的功夫,孩子们又一个不落的回到了他们的总司令天赐身边,不同的是他们的手上多了根长短不一的木棍。天赐手一挥,轻声命令道:“上!”孩子们一个个就如追逐猎物的饿狼一拥而上,迅速将木棍插到摩托车底下,发一身喊,“嗨”的一声,摩托车竟被撬了个底朝天。
天赐又一挥手,“走!”孩子们又猴儿似的丢了手中的棍子,一溜烟跑掉,眨眼就消失,无影无踪。
有个瘦猴似的孩子约摸也只七八岁,无疑是觉得将才的举动还不过瘾,又跑回到车边扯开裤子,***打开水龙头似的,一个劲直往膏药旗上。做完这一切,瘦猴又像只刚生下过蛋的母鸡一样一路咯咯的跑远了。
来之突然,去之迅速的一幕戏,竟由一群孩子出演,演得精彩绝伦,几叫人叹为观止,龚群堂兴奋不已,这种亢奋在中日长沙第二次会战,他一镖打死日军名将之花阿部俊秀时有过,没有亲历亲见的人,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个中滋味的!
这时王胖子餐馆里跑出一个小个子日本兵,瓜皮小帽,身穿黄色呢子大衣,敞开的大衣里一条血色腰带,上面挂着一只王八盒子,一边压着个长方形牛皮做的文件盒。看情形刚才是在吃饭,听到响动后跑出来的。
“八嘎!”日本兵看到被掀翻的摩托脸都气死了,迅速拔出了腰间手枪。
龚群堂一惊,右手迅速插进上衣口袋,捏住一枚铜钱,他紧紧的盯住那个日本兵,只要他手一动,那枚铜钱镖就会呼啸而出,直奔日本人额头!
然而日本兵虽气急败坏却找不到目标,无可奈何,他将枪放回枪套,然后来扶摩托。可是尽管他涨红了脸,努力了几回那摩托竟像座山一动不动,日本人一筹莫展,站在原地干着急。
龚群堂见状,心说:有了!然后上前道:“太君,别着急,我来帮你。”言毕哈腰,大手握住车把手,跟车斗沿儿,就听“嗨”的一声,摩托身形一晃,然后三个轮子稳稳地站在了那儿。
日本人一见愁眉立展,喜笑颜开,竖起大拇指道:“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好!”
龚群堂问道:“太君,你这是去哪儿啊?”
日本人用生硬的汉语回答:“太子庙。”
“哇,这么巧,我去军山铺,正好顺路,太君可不可以捎我一程?”
日本人看到高大结实的龚群堂,犹豫了。
龚群堂拿下肩上的褡裢,日本人面前晃一晃,“我的,走亲戚的干活,不信看看这个。”
日本人终于放弃了固守的防线,紧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好的,好的。”
龚群堂明白,有这个效果,先前的帮忙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于是龚群堂坐进了车斗。
摩托一声轰鸣,风驰电掣飞向太子庙。行至官桥路段两边丛林密布,行人罕见,龚群堂瞅准时机,伸出蒲团大手,握住日本人控制油门的手,放缓了行进速度,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砍到似的,就日本人项上一劈,日本人闷哼一声,软绵绵扑倒在龙头上。
龚群堂停下车,跳到地上,胳膊一伸,将日本人尸体丢至路边,三把两把脱下他的军装穿到自己身上,然后飞起一脚,将尸体踢到路边水沟里,“狗日的,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刽子手!给你一块摊尸的地方,算是便宜了你!”然后打开那个血色的牛皮袋子,一翻,里面是一封公函,写的是日文,龚群堂看不懂,不过他估计,这个日本鬼子八成是个通信兵,他将信件撕了个粉碎,而后放入信封,又拿路边一块砾石塞进信封,“鼓咚”一声,抛到水沟里去,做完这一切,他跳上车,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开往长沙。心里计算着:从谢家铺到太子庙大概也就半个钟头,包括在太子庙的滞留来回也就两个小时不到;,而他去长沙的这一段路至少也得三个钟头,也就是说日本人发现,追捕,拦截他的时间足有一个钟头!想到这里,他将油门开到了最大摩托车几乎成了一架飞机,路两边的树一闪即逝,几个行人隔老远就吓得闪在了路边。
所幸的是一路有许多日本人设下的关卡,但没有一个关长为难他,龚群堂明白,之所以会一路畅通,就因为有着一身日军军装跟那面膏药旗为他打掩护,正所谓虎皮披身,狐狗不近。他更明白,昨晚在汉胡子府上逃回来的那几个匪徒,无非是贪生怕死,仅凭一条七十四师攻打益阳,打开援常之路的情报就夸大其词蒙骗汉胡子罢了,不然不会一路上连个国军的影子也见不到。
来到湘江边,他将日本军衣脱下,拿块砖头包了扔进江里,然后加大油门,摩托一声轰鸣,像匹脱缰的野马直冲江心,眨眼就无影无踪。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他没有给日本人留下一丁点线索!
湘江两岸其状惨不忍睹,日本人的烧杀抢光政策以及蒋介石的焦土抗战理念,已让两岸变成了一片焦土村落早已是记忆里的符号。
“小蛋小蛋,你在哪啊,告诉叔叔你在哪,叔叔接你来了,出来呀,别让叔叔担心。”
然而回答龚群堂的,只有啪啪的浪涛声,此外,连个人影也不见。来来回回找了几遍,连人影也见不到,精疲力尽以后,他坐在了一块青石凳上,他双手托腮,他想起了小半仙说过的话,忠不绝后,老天爷,你怎么也有打盹的时候呢!
此时江对岸划过来一只乌篷船,停在了离龚群堂不远的江边上,那儿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路游江边直达岸上,龚群堂喜出望外,一阵风向乌篷船跑去。
一个皱巴巴满脸沧桑的老汉迎了出来,“渡江啊,一块钱。”
“我给。”龚群堂麻麻利利掏出一块钱给把老人手上,“大叔,橘子洲头,省会边上,怎么会这么清冷,连个人影也能看到呢?”
“哎哟,我说后生家,你是真不晓得还是装糊涂啊,这日本鬼子来了,兵荒马乱的,人心惶惶,各自顾各的逃命,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热不热闹的,命要紧,都赶那高山远水处逃乱去哒。就俺这把老骨头,反正是搁棺材边儿上了,留在这儿摇桨摆渡的,糊口润舌,好歹还留的喉咙一口气进出,不然哪,只怕是你连个喘气的也看不到哒。算哒吧,跟你讲这些又有么得用,上船吧。”
“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唔,这样不是老汉吹牛,方圆十里,哪家有几只公鸡母鸡,老汉也晓得,说吧,问何个?”
“张家湾的张铁蛋。”
“他呀,早就去当兵哒。哎,他倒是自在,还当了个啥子官,香的辣的断不了,就是他的家人,一家五口死了三个,这是铁板上焊钉子——铁定了的事,就是他那继香续火的儿子,也不晓得生死何方,造孽呀。”
“那他儿子也就只七八岁,跑不了多远,应该有个音讯啊,”
“说的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断奶也没几天,能跑多远。不过这个关乎一条鲜活活的生命,我可不敢跟你吹牛,最好,你多走几步,去张家湾问问是生是死,问个落妥。喏,沿江往北一两里地,一条砾石铺成的小路,沿小路走,一泡尿功夫就有一幢门楼,禾场宽敞得很,一边有一个圆形石桌,四个鼓形石凳,另一边有两把石锁,别的不说,就这石锁是张铁蛋练功使的,平常人使净吃奶的劲也动不得一把,那锁,肯定在那儿,你一看就不用问哒:那就是张铁蛋家。”
龚群堂闻言,犹是夜行人看到了一方灯光,喜出望外,谢过老人家,依老人所指一路飞奔。
“哎,听俺说,后生家,那里有鬼子。”摆渡老人大声叫喊。
龚群堂心里只想着早一刻找到烈士遗孤,得到一星半点消息,已是如获至宝,寻心似箭,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所以老人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
“哎呀,这毛头小子长了一副好身板,咋就不长双好耳朵呢,火舔了心尖子似的,会吃亏呀!”
对于一个老侦探来说,找到张铁蛋家并非难事,虽说高大的门楼早已付之一炬,剩下的只有断壁碎瓦,木炭一堆,但那石桌石凳跟石锁,都在无声的证实,这就是张铁蛋的家,他们似乎都在不求一丝半缕回报的为世人寻找英烈遗孤,竭尽所能做最后一点事情:标志!
龚群堂摸摸石凳石桌,又摸摸那对石锁,这就是张铁蛋用过的东西呵,如今人去物在,留下的也仅只是记录了当时生活的一堆物件,一些为人所渐行渐忘的记忆,历史的悲剧通常是对既往经历的淡忘!他看着摸着,一行热泪涌了下来。
他双手成喇叭状罩嘴上喊道:“张——小——蛋!张——小——蛋!”
回答他的只有浪拍堤岸的声音,此处就是死一般的沉寂。他从下湾找到上湾,又从上湾找到下湾,连一条石缝也不放过。可是连个人影儿也见不到,龚群堂愤怒了,“老天爷,你听着我龚群堂在骂你,你不像话,说什么忠不绝后,扯蛋,为了民族大义,视死如归,毅然赴死,你敢说这不是英雄,这不是忠良么!一家五口,灭门了,你说,你残忍不残忍,你太不公平!”
找了,骂了,也累了,最后他坐在了一根尚未烧焦的柱头上。他要梳理一下思绪,看看寻找的过程是不是漏了哪个环节。
“汪汪!”一条野狗,只剩一层皮包着,没说的,只剩了一副骨架。龚群堂的思绪,一下子由遥远的天边回到了跺一脚就会咚一声响的脚下。没有了主人也没有了家园,这只狗,还是坚守在这里,这让龚群堂感动,可为什么这只狗老盯着自己叫呢?片刻的思索,他明白了,狗吠,不是因为他陌生,而是因为他口袋里有浆糊粑粑,那香气,实在是一跟牵人鼻子的线,
果然,龚群堂把粑粑扔给狗以后,那狗叼着粑粑走开了,扔将一个宁静的世界还给了他。
这时候,咕咕叫的肚子提醒了他:该用餐了。他拿块粑粑。慢慢地咀嚼着,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找到小铁蛋,他思索着。
“何个呀,可怜可怜,给一口要得啵,俺已经两天粒米未进哒。”
有人!龚群堂一下子跳了起来,拱手道:“哪位大哥,请出来,龚群堂有事求教。”
“穷途末路,苟延残喘,教么得教,俺是在乞讨,倘若先生垂怜,能给个残茶剩水的,俺八辈子也就感激不尽了。”
龚群堂诧异了,寻声望去,一个乱七八糟的屋子,屋子后面是个高磡,磡后是一片直插云天的楠竹,声音就是从竹林后面传出来的。
一片牛毛毡,两根楠竹棍,就在楠竹一侧稍微避风些的地方,筑起了一个可以让生命残喘的“屋”,牛毛毡颤了颤,一个鸡窝似的脑袋拱了出来,皱巴巴的脸,硬扎扎的胡子,一动不动的眼睛,脏兮兮的面容,乍一看,如果是一个胆小的孩子或者老太太,不被吓死才怪!
能在这儿遇到个能说话的人,龚群堂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快步走上去,将两块浆糊粑粑双手递给老人,“吃吧,大叔。”
鸡窝头“嗯”一声,一点儿也不客气,接过粑粑狼吞虎咽起来。
“先生,靠右手有一个石凳,别站着,您请坐。”
“大叔,您看得到我?”
“看不到,再也看不到咯,一年前,这双眼,已经败给了日本人,日本人啥子呀,那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一群魔鬼他们糟蹋了我老伴跟媳妇又杀死了我儿子,这还不罢休,我那才三岁的孙子,也成为了他们刺刀下的冤魂,起始是一把刺刀扎进他的小肚,那个比**高不了多少的日本兵挑不起来,接着就两把三把刺刀上来帮忙,将我那白白胖胖的孙子挑在了半空之中,鲜血肠子流了一地,那揪心撕肺的求救声至今都在我的耳边萦绕不息。我呀,就因为解大手逃过了一劫。现如今我肠子也悔青了,我这把老骨头站着还有么得用嘛,当初何不冲上去拼他个你死我活,或许能够换回我孙子一条命。唉唉,我真傻真没用,连自己的孙子,亲生骨肉也保护不了,真傻,真没有用!一家五口就剩了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我孤单我失落,我觉得生活比白开水还没有味。我哭啊哭啊,起初流的是泪,接下来眼睛疼的没地儿去,流的尽是血,再后来什么都看不见哒。那时候我想到了死,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活着,还有么得意思。可我又想,我不能死,我要看到,这班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会是么得下场,老天不会不管老天一定会惩罚他们!我眼睛是看不见哒,可是我有耳朵,我要听到,听到老天爷是怎么样惩罚他们的,听到他们哀嚎的叫声。所以我不想死哒,我要等到这个时候的到来!”
“大叔,这个时候肯定有的,你,我们大家都在等待,这个时候会来,一定会来相信我。吃吧,粑粑,我这还有,吃饱了,有精神,我们等!”
“嗯嗯。”老人大口的咬着浆糊粑粑,仿佛他咬的不是一口食物是一股子劲,他要凭借这股子劲去迎接被眼前这个年轻人讲的即要到来的时刻。“年轻人,看样子,听口声,你不会是路过那般简单吧?老汉我这双耳朵听得出来说吧,有话就说尽管说,咱都是中国人。”
“大叔,实不相瞒,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一个人?”
“是,一个人,一个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说吧,男的女的。”
“张铁蛋的儿子,张小蛋。”
“张铁蛋的儿子张小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么说,大叔,您认得?”
“认得,一个村的人,怎么不认得,那调皮的家伙穿条开裆裤,满村的跑呢,莫不是大人招呼,满世界的就只他呢!那脸盘子那眉眼,跟他爹那个象呀,就像是一个人照了两张相。”
“大叔,恕晚辈冒昧,您这眼睛多久哒?”
“啊,眼疾呀,算起来也有一年零六个月的,不过告诉你大叔啊,眼瞎心不瞎,何个小儿长了一根头发少了一根毛,咱这心里都有数。”
“大叔,您告诉我,小蛋的身上有么得特别的地方吗?”不知怎的,他很自然的想起了天赐。
老人思索了片刻,道:“这个,这个还真说不好,不过,不过当时张家养了个带把儿的,大家伙儿都去道贺,你抱我抱的,高兴的不得了,就瞧见他那后颈窝里有块胎记,红色的。”
“胎记,红色的,指头大是啵?”
“这么说你也瞧见哒是啵?”
“瞧见哒,瞧见哒,大叔,龚群堂谢你哒。”
龚群堂深深一揖,仰天感叹,“老天爷,忠不绝后,您没有骗人,没有骗我龚群堂,是我错怪你哒!铁蛋兄,你可以瞑目了,你的儿子,我找到了!”
龚群堂将所有的浆糊粑粑都塞给了老人,“大叔,谢您哒!”
一桩心愿了却,龚群堂喜出望外,张小蛋即是活跃在谢家铺上的天赐,老天爷还算凭良心,将个烈士的遗孤,将个兄弟的后代,那么完好无损的安放在了他的身边,长沙之行,不虚此行!
“我还有一点闹不明白,大叔,您说这孩子明明是张铁蛋的儿子,明明他就是张小蛋,他怎么就不认呢?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
“唉,”老人家将口边的粑粑放下,叹一口气:“造孽呀,那些日本人牲口似的,却没有一点人性,歹着铁蛋的妻子,扒了裤子上公厕似的上,一连七八个,而且都是逼着全村的男女老幼一旁观看。过后这村子里就传开了一首歌谣:铁蛋娘,还真行,一回睡了八个人。唉,小小的孩子,又怎么会晓得,大人们,为了香火的延续作出的努力,做出的牺牲啊,大人们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所做出的牺牲,竟会是刀子剜心的羞辱啊!罢罢罢,或许人生这台戏,原本就已注定,悲剧总是占大头的,小蛋这娃也离不开这一公式:愤怒,逃避。所以纵使是血脉相连,他也要撇开。多懂事的孩子呵,对世俗的厌倦,让他没有第二种选择,后生家,莫怪他。”
听得老人一席言,龚群堂大彻大悟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为什么会面对明明白白的骨肉亲情,做出如此强烈反应的原因,环境催人早熟。
明白这些缘由之后,在理解孩子的同时,他也想,孩子的意愿应该受到尊重,而不应该在一道深深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让压抑捂盖住疼痛,让伤疼成为一段永远不会揭开的历史!
告别老人,龚群堂考虑,回到谢家铺,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天赐这个聪明而又倔强的孩子,他要不动声色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生活成长,直到他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以后,他才会适时的跟他讲明情况,这当然包括了他爹张铁蛋牺牲前的壮烈景象。现在他要考虑的是,从长沙到谢家铺这近四百里的路程要怎么走。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龚群堂考虑着怎么回家的事还没有头绪的时候,竹林后头伸出一把明晃晃的刺刀挡住了他的去路,“八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