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樟树岭之夜
作者:龚景仕      更新:2021-06-04 05:15      字数:8365
  汉胡子正在思考解难之策,闻声一惊,道:“么得事,火烧屁股似的,慢慢说嘛。”
  二麻子又一拱手道:“请舵爷留下这女子。”
  “我说,不就一说客吗,也值得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么,她不还坐那儿么,没事,说你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象对待上宾那样待她,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对待她,冷待她。”
  “哦,她是你小姨子还是你亲妹子?至于吗?”
  “禀舵爷,她既不是我小姨子,也不是我亲妹子,但是小的觉得,她既是真心诚意出手救咱们,咱们就应该以诚相待,待如上宾。”
  “行啦,一通蛊惑,都让你找不着北了。下去吧。”
  “舵爷,我有重要军情禀报:益阳联络处的联络官李小月已经撤离到军山铺了。”
  汉胡子闻言一拍桌子,“反了他不成,何个给了他这胆子!益阳重镇,水陆交通方便,我在那儿设情报站,就是给山寨寻条财路。这小子倒好,说撤就撤,他眼里还有没有老子,有没有山寨山规!其彪,马上派人去,割稻子(杀了他)!”
  二麻子又是一揖,“舵爷,您有所不知,益阳城,情况有变哪:天上飞机,地上坦克大炮,连日本人也抱头鼠窜退了,何况我们小小一个联络站,区区几个人呢。损失几个兄弟,丢了本钱,这好像是有点儿不划算不是,所以···”
  “嗯,这倒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把日本鬼子也打了个落花流水?不是个简单角色呀!”
  “报告舵爷,打败日本人的,就是刚才姑娘说的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的七十四师呀!”
  汉胡子又是一惊,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道:“益阳是援常的必经之路,这么说,刚才姑娘所言并非是骇人听闻,而是真有其事啰!”
  “千真万确,舵爷。”二麻子应道。
  “赶走了小日本,再腾出手来对付老子,这也是实话···”
  “嗯···”
  日益紧迫,瞬息万变的情势都给他汉胡子出了道不小的难题:三岔路口的抉择,他这个掌舵的必须要当机立断,否则,他这条传将可能触礁翻船,船毁人亡!
  誓报杀弟之仇的话他汉胡子已经说了,龙泉剑出鞘,“龙”不舔血不回巢的话他汉胡子也都说了,将王小妹逐出山门的话他汉胡子也都说了,看来这一切都是错的。现在,汉胡子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向对他忠心耿耿也颇得人心的三当家彭其彪,这小子,往往有在沼泽泥沼中架起一座桥的能耐!
  “其彪,情况就不用我多说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舵爷叫我说,那我就不藏不掖了。”彭其彪拱手道。
  “有脉,”汉胡子暗道:“看来这小子,已是胸有成竹!”“哎呀,都么得时候哒,还罗里吧嗦么得,说。”
  “舵爷,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哪,与其守着瑙重困死江边,还不如丢掉包袱轻装过河,或可是条求生之道。”
  彭其彪所说的瑙重,无疑是指小舅子被杀一事,好家伙,短短三言,寥寥数语,生死攸关,明道有指,八方玲珑,年纪轻轻,道行不浅,都快赶上王小妹了、赶上刘伯温了!
  “精怪!”汉胡子暗暗骂道。
  不管怎么说,民意见了,明道有了,厉害关系也都显而易见了,骑虎难下,但也不得不下了:龚群堂摆明杀不得,可杀他的话已经说出来口,咋办?一双双眼睛都拧在他汉胡子的脸上,大堂里一时静得掉下一口针也清晰可闻。
  汉胡子忽然哈哈笑道:“我彭某人说过的话,何个见到没算数过,好勒!”话刚落音,仗剑一挥,喝一声:“出海舔血!”一剑刺向龚群堂。这一招太快也太突然,出人意料,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啊呀!”
  “嚓!”捆绑龚群堂的绳子一挑两断。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拍手欢呼:“舵爷真是宽宏大量!”
  “且慢!”汉胡子脸一沉,“我宽宏大量,但是山寨山规不能丢。群堂要想保住性命,这还得看他自己造化。”
  王小妹道:“网开一面的意思,舵爷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现在收回去似乎有点出尔反尔的味道,舵爷,往后弟兄面前好说话吗。舵爷,您想过后面的事么,船过有浪,刀切留痕哩。”
  “不用多说了!”汉胡子一摆手,“船过有浪没错,但是言出必行这也没错。我要他做的事其实很简单:群堂不是身怀绝技,飞镖射杀,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么,那个么得小日本名将阿部俊秀不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么,这样吧,门口那盏灯,灯花时常爆响,我看它不顺眼,群堂若是一镖摘下,三笔账,一笔勾销,以后再不提起:否则他自行了断,怨不得别人,咋样,这碗水,应该说我彭某人还端得平啵?”
  众人听了,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那样高不说,吊线也就灯草那样大,还有那眨眼的灯花,要打准,打断,除了孙悟空,何个有这本事!但是汉爷的话又打了死结,谁也不好说么得,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又都是把目光集中在了龚群堂脸上。好像说:后生家,是死是活就看你哒!
  汉胡子又发话了:“咋样,群堂,害怕哒是啵?哎哟喂,走不通的路就别走嘛,对哒:思路,群堂,黄泉路上,怨不得我,各位都是见证人:我给过你机会呀!”
  龚群堂很清楚,汉胡子这是在变着法儿地要杀他,只不过是这种杀法,即达到了目的,又堵住了众人的口,也不会结怨国军,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毒辣之极!他也明白,除了此路,再无他途可行。他踏前一步,双手抱拳,朗声道:“舵爷有令,群堂遵命就是。群堂只请舵爷言必行,行必果,不食前言。”
  汉胡子朗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这么说,你是同意哒:一镖灭灯。”
  “一镖灭灯。”
  “那就是说,我们的约法三章作数···”
  汉胡子言下之意,龚群堂自然是心知肚明,大声道:“群堂若是不能一镖灭灯,甘愿自刎而死,绝无怨言。堂上各位头领都可作证!”
  “好,那咱们都把码压上了。现在,咱就等着开眼界了!”
  龚群堂不再多言,执一枚铜钱在手,微闭双目,凝神敛气,气沉丹田,而后猛一睁眼,身子一侧,手一扬,一声“着!”只听“嗖”的一声,门口那灯,微微一颤,而后疾如流星,向地坠落。
  众人“啊呀”一声尚未出口,只见龚群堂身形一晃,似一道闪电,划过众人头顶,就在油灯未将着地的瞬间,一直大脚恰到好处正是时候接着。做完这一切,龚群堂躬身端起尚在明晃晃亮着的灯,轻言道:“清油,这油金贵,可不敢弄洒。”
  满满一盏油,火苗灿如金!众人惊奇不已。有好事的,从龚群堂手上接过,蹲地上照照,又用袖子地上擦擦,竟无半点油迹,然后跑到汉胡子跟前道:“舵爷,一镖灭灯,灯是摘了,可是没灭,那灯里的油,一滴未漏,这样奇事,除了神仙,何个做得到。若非亲眼见到,打死我也是不信的!”
  汉胡子手捻长须道:“这是一场博弈一场,最贵的博弈,一场古今未见的拿命做赌注的博弈,群堂,你赢啦!”
  “这么说,舵爷,前面的事都翻篇啦?”众人道。
  “翻,不翻,咱还怎么立足江湖。”
  众人一阵欢呼,“舵爷有令,翻篇咯!”
  这结果,虽不是汉胡子想要的,可也是春华秋实的结果,也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不管怎样,战乱年代,非常时期,这结果给他给几万匪众换得了安宁,从这点上来说,这又说的上是他乐于接受的。想到此,他有些庆幸:幸得夫人跟堂舅子今晚不在,不然事情的结局不一定会有这样圆满!
  “疯么得疯,都这个时候哒,不饿呀,快去,吩咐厨子,做几个拿手的菜,地窖里二十年珍藏的德山大曲酒搬他十酿,我要给群堂老弟,还有这位姑娘接风洗尘。”
  手下人应一声,立刻就脚不沾地的去了厨房。
  本来是个平常的日子,一个平常的夜晚,可不知怎的,这会儿就连空气里也洋溢着欢庆的味道,显得有些不寻常了。彭其彪,也不多言,上来就擂了一拳龚群堂胸脯。
  不多久大堂里就摆上了两大桌,桌上摆的都是鸡鸭鱼肉,黑漆酿子红绸封了口的陈年佳酿。
  汉胡子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是没有缘故的,刚才龚群堂飞镖灭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干净利落,这超乎常人的本事,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个人,一个让他寝食难安,如鲠在喉的人。这人就是号称天下无敌手的后河王金钩李胡子。这李胡子年约五十,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双眼睛,炯炯如炬,杀气袭人,侯霸后河方圆百里,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此人不但阴狠狡诈,还身怀绝技,武艺超群,更有一门绝活,掌中回龙镖,百步杀人,如囊中取物,十拿十稳,这镖的奇特之处,并不在于它杀人之精准,踏雪无痕,而在于它夺人性命以后,又一路呼啸回到主人手上,收发自如令人胆寒,金钩李胡子放言:此等绝技,天下无双,唯其独有。正因为如此超凡脱俗,盖世无双,金钩子李胡子也从来只带一支镖对外放话:敲定乾坤,一镖足矣!
  金钩李胡子与汉胡子结怨,缘于人称撒土成金的老码头。
  这老码头,在沅江边上,德山之侧,西来东去,南渡北往的货船商贾,都得经过老码头这咽喉要冲,调拨营运,皆受其辖。因此码头每日里万人攒动,熙来攘往,生意十分火爆。俗话说有尸秃鹫至,血猩鼠狼来,汉胡子金钩李胡子二位绿林之首都垂涎此地,就为管理分成的事,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请来了在绿林中德高望重的湘西王榜胡子来做中裁决,说来说去,谁的眼睛都盯在钱眼里,怎样也拔不出。
  榜胡子唾沫吐了一水桶,见无效果,一跺脚发狠道:“按江湖规矩办,动人不动枪,比武定分成。四六开边,谁也不扯麻纱!”
  既然针尖对了麦芒,这办法也就不失为是解决麻纱的好办法。汉胡子仗着堂舅子二毛子一身本事,人又年轻,对付一个半大老头应该没问题。金钩李胡子自持身怀绝技,久经沙场,经验老道,征服对手小菜一碟。于是乎双方同样齐道一声:“好!”约定了比武时间跟地点,自然,同样是都信得过的榜爷监擂。
  老码头往长沙方向行不到八里地有一小镇石门桥,镇子北边有一片千亩平展秋田,由于地形之故人们管叫这一片飞机场。时值深秋,金谷归仓,在这一片田中央进行。二毛子平日里花天酒地逛窑子,掏空了身子,疏于练功,打擂结果不言而喻。
  这面子丢大了,汉胡子脸上挂不住。
  榜爷也觉得当时的决定似乎草率了些,他与汉胡子平素私交不错,这就越让他觉得事情办的诸多不妥。为了替汉胡子找到挽回颜面的机会,他当众宣布:如果一方不服气,一年以后又可提出比武要求分成,按比武结果划分……
  田里初谷早已收割入仓,眼看一年之期已满,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老天眷顾,给他送来了一个顶尖的武林高手。他相信只要自己功夫做足,请年轻气盛又义气过人的龚群堂出阵打擂没问题!这样一来,大堂之中,席面上又平添了一层热烈的气氛。
  一坝的水终于消了,想到终于可以安营扎寨,完成师座交代的护宝任务,龚群堂长吁了一口气。但又想到一班子的人要在这里长期驻守办武馆作掩护的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又不经眉头紧锁。
  做上首的汉胡子是何等机警人物,见状道:“群堂老弟这是怎么啦,叫我说跳过山涧是大道,绕过险滩是平湖,坎儿都过了,为么得不畅快喝酒呢?说说,有什么心事,兴许我能帮上忙。”
  初步设想,龚群堂心中已有,只是场所跟住所还没得着落,汉胡子一问,他心想,说不定这事汉胡子,还真能帮得上忙。于是拱手道:“实不相瞒,舵爷在下还真为一事犯愁:中日常德会战,五十七师元气大伤,战后休整,补充兵员,那是铁板一块的事。师座已计划好,休整地点就定在咱们这儿。群堂想俺不能闲着,前期工作,俺得马上着手做。几多人都吃了日本人苦,都从骨子里痛恨日本人,俺想,把年轻人都组织起来一同打鬼子。俺想办武馆,先把大家拢到一块儿迎接师座到来。”
  “这想法要得。”汉胡子一拍巴掌,“有么得具体想法吗?”
  “有是有,就不晓得搞不搞得拢来:樟树岭上,仙神庙前禾场宽敞,便于练武;庙内十多个房间住几十百号人不成问题。就不晓得住持了然,大师能不能答应。群堂一别家乡数年,么得都不了解,所以很想请舵爷帮忙通融一下。”
  龚群堂的还乡,让狡诈多疑的汉胡子本来就心存疑虑,一会儿是联络,一会儿是办武馆,从时间上来说是有矛盾的,到底是何用心,他揣摩不准,琢磨不透。这下好,龚群堂把武馆的地点定在了他的联络点上,有了然在那儿,龚群堂的一言一行都在了他的掌控之中,还有么得事瞒得过他!想到这里,一拍巴掌道:“老弟真不愧是走四面通八方的人,慧眼识珠。仙神庙林青木秀,场阔房深,是个练武的绝妙场所。贤弟好眼力,好眼力呀。既然是贤弟开了金口,没说的,这忙,我帮定了!”
  又一桩心事尘埃落定,龚群堂高兴异常,双手举杯,“谢舵爷。”
  这时候瘦高个门卫跑进来,附在汉胡子耳边低言细语一番。汉胡子阴了脸微闭双目,唔了一声,然后道:“来啦?”
  瘦高个门卫道:“来啦,都来啦,不过···”
  “不过么得呀,说。”
  “他们都是绑着来的。”
  “这又是为何?”
  “益阳战丢了,没您的命令跑回来了,按山寨山规第十七条说道,那是死罪。所以,他们是在负荆请罪,听候舵爷发落。”
  “好啦,你去吧,叫他们进来。”
  瘦高个门卫出去没多大一会儿,三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诚惶诚恐走了进来,“噗通”跪在汉胡子跟前,为首的黑脸汉子道:“舵爷,益阳的联络站丢了,小的该死,请舵爷发落。”
  “小崽子!”汉胡子仍旧微闭双目,一脸的霜,“几天不见,规矩也不懂哒。”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说起来黑话:“托塔天王镇地龙。”
  黑脸汉子应道:“虎行千里爷称雄。”
  “火烧连营七百里,乌哈(小子)何得还故里(老巢)。”
  “草得甘露一万里,全托汉(汉胡子)字三点水。”
  “大字好逍遥,路有千千条,为何雨里走,不找避风巢?”
  “路有千千条,风雨任逍遥,赐身是父母,归汉(汉胡子)不归楚。”
  “嗯”汉胡子脸上日出霜退去,“算得上忠臣。其彪,给小子们松绑。”
  黑脸汉带头叩首磕头,“谢舵爷不杀之恩!”
  “看来大军压境一说倒是真的。”打发走三人,汉胡子自言自语。现在,他对王小妹的话已是深信不疑。他暗自庆幸:没杀龚群堂是明智之举,“喝酒,给群堂老弟,还有这位小妹满上。”
  这一餐酒,喝到夜半三更。
  “今晚的事,真没想到,差点弄出大事。我死不足惜,辜负了师座重望,死也不安。小妹,谢谢你。”出来回家的路上,龚群堂真挚的说。
  “真的假的?”王小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龚群堂,轻启朱唇,等待回答,又似在漫不经心地仰望着蔚蓝的天空。
  龚群堂微感惊愕,“么子真的假的?”
  王小妹噗嗤一笑,轻声道:“不是将才,有人红口白牙说了个谢字么,咋谢?咱呀,杀头不惧,斩腰不怕,就要个谢字,大哥不觉得有啥不妥吧。”
  呃,说说归说说,那只是嘴里舌头打个滚的事儿,较真儿的,还真是个事儿,龚群堂还真没有板着指头点一二三甲乙丙的思想准备,他真给王小妹的话噎住了,“这···”
  “行啦,什么这么那么的,又不是搬山镇海那般困难,看把你窘的···不过呀,要真是言为心声的话,也不是没得表现的地儿···”
  “格格,”远处,空旷的田野里一声蛙鸣,王小妹站在桂花树影子下正在思考着“怎么谢的”龚群堂靠近了些,近得微风一掠黛发,就能掠到他的脸上。
  “什么生意,怪瘆人的。”王小妹吐气如兰,龚群堂觉得,有一股柔柔的东西来到了他的脸上,耳鼓上,犹如婴儿小手,在他的脸上、身上抚摸,让人觉得舒坦,让人沉醉,让人无可回避,甚至有一种顺从抑或骤然间产生一股迎合的冲劲。
  “是蛙,蛙鸣。”龚群堂道。
  “不对吧,我从书上看到,三月蛙鸣春,秋日入土眠,时令不对呀。”王小妹说。
  “我打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说,秋日蛙眠,只有一种情形···”
  “哟,看来这情形,有些特别是不是?”
  “是,是有些特别。”
  “说说”
  “秋日蛙鸣,那是因为失去伴侣或者找不到伴侣时的一种愠怒的发泄。”
  “咦,这样看来,动物的情感比人类毫不逊色。敢想敢做,从这点上来说,它就比人类勇敢,最起码,它省去了许多烦琐的细节,直奔主题,直截了当,令人钦佩。”
  一声蛙鸣,说出了那么一堆堆头头道道,这些令人费解的事,也只有这些喝过墨水的人搞得懂,他龚群堂不懂,但有一点,有一股暖意,一股让人无可回避的力量就像磁铁一样的吸引着他这颗铁钉,没有,也不可能有一丝半缕的违拗,只能是顺从,顺从着它的意愿,梦游症搬的往前走。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人也都会梦呓般的问一声,这世界,真的还是虚的?
  “白天,我来过樟树岭,我想看看与那高楼大厦不一样的世界,观湖,听涛,看山峦峻岭,就一个人坐在樟树岭身边,鱼岭水库手边,那是怎样醉人的的一番景象呵,天高云低日丽,山清水秀,老天爷的鬼斧神工,让大自然瑰丽无比,让人心旷神怡,乐不知返,不对不对,应该是沉醉不醒才对。还有,哎哟,你说,近也不近,远也不远,你就坐这樟树岭褥子似的樟树叶上,放眼一看,就对岸,那扎着大辫子的大姑娘,红杉黑裤的,就端了一盆衣服,玲珑自然出的走出竹林,就沿着青石板一直铺到湖里的小路到湖里浆洗,挽袖赤足,臂似莲藕,听那咚咚的棒槌声,听那高亢的山歌声,没喝酒,也醉啦!你听:樟树女儿真多情,亭亭玉立,绿衣裙欲与情郎来相会,端起水库照明镜。多含蓄又多奔放,多情真意切,多果决又多缠绵的一对情人,没有半点的做作,那番浓情蜜意,象蓝天一样地恬静,象湖水一样地清澈,又象波涛一样的激荡。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浩浩荡荡绵延至今,我就觉得,这樟树岭,这鱼岭水库,这人物山水,无一不是在诠释着她生生不息的缘。这会儿,我就想去樟树岭上走走,看看,看看那沉积了五千年的文明史,看看那位多情的姑娘,还有,我要看看那位傻傻的情郎是怎么回应···”
  “夜深了,,姑娘早已经歇息了,要不,明天。”
  “明天,明天从来都是个未知数,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感兴趣,我要的是今天,现在,咬口梨儿嘴就甜就滋润的现在。”
  “这,这没来由啊。”
  “什么没来由,怎么没来由!汉胡子不是送了你一个庙宇,送给了你一个武馆么。就要投入使用了,也不去看看,我问你这算不算来由。”
  “那地儿,我熟,从小到大,没看过千遍,也五百挂零了。”
  “不是我说,你们男人呐,就是粗心。我问你,逛商店的时候,看到柜台里光线夺目的灵芝与捧在手上的灵芝会是一样的吗,那感觉,能是一样么!算啦,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呀,懂么得。你不去,我去。去了啊···”
  “唉,别,山上有野物,吃人的!”
  “怕什么,匪窝我都牛栏里的猫进出自如,还怕一岭两树三野物么。跟你说,从小学到师大毕业,咱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可就是有一个字写不来:怕字。这不怪咱,咱从记事起,脑瓜子里就没放这个字的地儿。咱这回头一看,你还别说,踢开这字儿,路路顺通,事事顺畅。唉,说远了。去,我偏要去,你不去是你的事。”
  “哎,真拿你没辙,等等我。”
  王小妹脸上春花一般,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王小妹在前,龚群堂紧随其后,王龚家巷口,往林木森森的樟树岭走去。
  万籁俱静,天象刚洗刷过似的,蓝蓝的,净净的,很容易让人脑海里产生出搭个梯子上天庭摸摸甚或是拿脸蹭蹭的冲动,几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大而明亮,活力满满,金盆似的月亮,莲花碎步,姗姗移动,总是保持着端庄而又矜持的风度。水库那边已经是进入了梦乡的刘家湾,一片溶口,将小小山村与山峦很得体的隔开,山上茶花盛开,银白一片,将那墨绿的楂树轻轻的覆盖,就像一袭素洁的婚纱披在了少女的头上,清新自然,得体而又美丽。鱼岭水库里,自私的湖水将山峦蓝天跟星月悉数挽入怀中,就像新浪挽着新娘,亲密而融洽,静谧而优雅。
  “走错哒。仙神庙,在左边。”
  “就你晓得!”王小妹没有停下,一直地往林木深处走,厚厚的樟树叶在她的脚下发出声声碎响。
  “再往前走,就是水库,没得路哒。”
  “以为我傻呀,没长眼睛,看不到哇!”驻足在水库边上,樟树脚下,观湖光山色,听山崖拍浪,王小妹轻言道:“快来看,这儿好美···”
  万籁俱静,心跳可闻。忽儿,猫头鹰鸣叫了一声,王小妹“啊呀”一声,象头受惊的小鹿,张开双臂,扑到龚群堂怀抱,“好怕哟。”
  龚群堂紧紧揽住王小妹,“莫怕,有我哩,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也有怕的时候。”
  王小妹圈住龚群堂脖子,总也没有放松,吐气如兰,“你真以为女人的强势,就是快生铁,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其实骨子里头,只是把柔弱千方百计的掩藏住,不让人揪了尾巴而已。别以为我真的就修行千年,道行不浅,告诉你,咱呀,没那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同样的风吹喊冷,刀割喊疼,不会有么子例外。”
  “不呀,在汉胡子那儿,你整个儿的就是一副成竹在胸,无坚不摧的矛,不是现在这个养。”
  “咿,说你粗心,你听不进,实话告诉你,那会儿,我冷汗直冒,象有千万条虫子在身上爬。管他呢,七十四师,我倒是听说过,五十八师,呃,国军里有没有这么个军?你笑么得,反正,我说他有就有。就算是忽悠,忽悠的总算是也有了个结果。有了结果再去找原因,那就是吃饱了撑的才去干的活。咱呀,忘性,就只晓得眼睛皮上舌头尖上的事。我常想,这生活象么得,他不就是一杯玉液琼浆么,原先是香气四溢,你不去品尝,好味道就跑掉了,剩下的也仅是一杯冷了味的谁,不是吗···”
  人间事,气象万千,三言两语,道破天机,这个小妹,真是了得,若不熟知,有谁晓得,她是个姑娘,是个天文地理,悠悠万事无有不知无有不晓的姑娘!能有这样的姑娘同壕作战,锐意陪伴,龚群堂觉得,这是上苍的一个恩赐,一份丰厚的馈赠!他搂紧了她,片刻的对视,他把她轻轻的放在了褥子似的树叶上。王小妹轻抿朱唇,微闭秀目,嘴角含着甜美的微笑。一声幽吟,一个少女的时代结束,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缔结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