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解的结
作者:
龚景仕 更新:2021-06-04 05:15 字数:5582
龚群堂微感惊愕,“先生是不是嫌我给的少了?”
“这就越见外哒。”
“那我究竟错哪儿了,还请先生明教。”
“我在这儿测字糊口是不错,但我们五十七师的弟兄在干么得呢,他们在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中华不灭种不亡国与贼寇殊死战斗牺牲无数,我是个废人,无力去帮衬他们也就罢了,胡咧咧几句就收钱,就收五十七师兄弟的钱,你说我还是人吗!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我这脊梁股不给人戳断也会给唾沫淹死。这样说来先生给我钱,明里是在帮我,实则是在害我骂我。这钱说什么我也不能收。”一块银光闪闪的大洋又推了回来。
看着那双青筋暴突骨瘦如柴又坚如钢铁的手,龚群堂的眼睛湿润了,他抬眼望去,高楼后面是一座座青山,山山相连,树树牵手,郁郁葱葱绵延无尽,从这儿他似乎看到了静的山,青的树,树下的黄土,黄土里涌动的血脉!此刻他想:五十七师不是在孤军作战,在他们的身后,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有一股坚强无比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们,在与他们一起浴血奋战,抵御外辱。
他想他要去堂哥龚群政那里,马上他要把这发生的事告诉给他,与他一同分享一杯甘甜的**。他想,他要去汉胡子那里,一定要千方百计战胜困难,站稳脚跟,完成师座交给的任务。
“先生,等忙完这一阵,我会来看望您的。”
小半仙手捻胡须,呵呵笑道:“要得,看来我还得备上一壶好的米酒咯。”
龚群政家也在村子中央,与汉胡子家只隔五六栋屋,这是一栋四逢三间一横屋的木屋,虽没有红墙碧瓦,雕檐,耸入云天的气势,却有古色古香朴素端庄小家碧玉的秀美,一个阔大的禾场,禾场两边栽有五六根红豆杉,碗口来粗,东头的禾场边上置放着一张方形青石板石桌,四个鼓形石凳分别放在桌子四边。此时龚群政正坐在石凳上,端着一碗包谷在喂鸽子,一只涂了红漆的拐杖靠在石桌边上。几只鸽子,灵性得很,见有人来,咕咕几声,翅膀一张或飞到主人肩上,或飞到石桌上,红如玛瑙的眼睛滴溜溜的审视着来客。
“别怕,是客。”龚群政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肩上的鸽子,鸽子们咕咕一声像是在说:明白了,而后欢快的飞到地上继续进食再也没有半点惊惶之色。
龚群堂眼睛一亮:这鸽子他在余师长的指挥部里见过,看来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本领,身负着通信重任。
“坐吧。”龚群政撒了把包谷,将碗放到桌上,双手拄着拐杖招呼堂弟。
“哥,故人已经来到了我们身边。”龚群堂说了大清早荒花佬的事。
“意料之中的事,要不然他就不是大岛藏一,也就不配有特工之父的称谓了。”龚群政看着路的两头,而后道:“还没吃早饭吧?”
“嗯。”
“刚好弄好了闷在锅里,咱弟兄好几年没一块了,进屋陪哥喝一盅。”
龚群政的儿子龚芳国,在香港攻读博士学位,夫人去陪读,一方面是为了儿子的学业,另一方面是为了家人的安全着想,龚群政估计,自己伤残辞官回故里,未必就会树欲静而风不动了,风暴迟早会来,这些他愿意一个人一根拐杖两个肩膀扛。
三间正屋两头是房间,房间摆设也很简单,除了必不可少的茉莉花床,再就是橱柜,与众不同的是每个房间宽大的窗户下面都有一张黄花梨木做成的写字台跟一把大靠背椅。更与众不同的是堂屋的神堂下面放着一个由一整块青石打磨出来的神笼,这神笼也不像别人家的那样雕龙画凤,四条象腿着地,而是敦敦实实一统乾坤,俨如一块光光溜溜的豆腐放在那儿。神笼上铺着红色的长机布,长机布上倒扣着也是由青石雕成的大碗,大碗周身雕有莲花图案,碗底上放着一把添满青油的条羹,浸了油的竹草一段亮着金黄色的火苗,将一股清流独特的芳香源源不断的弥漫开来,让人感觉到胸内一股清纯之气油然而生。
伙房在东头的小三间,餐厅的中央放着一张柏木田心桌,一碟花生米,一波冬黄菜兼鸡蛋汤,几片腊肉炒青椒,两碗绿豆粥跟一瓶德山大曲,菜虽简单,可两兄弟吃得是津津有味。
“哥,今朝我去镇上测了个字,那测字先生真是个奇人,一个字就做出了一篇锦绣文章。连眨巴一下眼睛思考的时间也不要,处境、前途、命运、结局,总之一个人的过去未来都给你放电影一样清清楚楚的放映出来,那个精准,那个到位,由不得你不叹服:这个人就是神仙下凡。”
“哦,我都看了你二十几年说这服字,这还是头一回,看来这人本领非凡。”
“哥,我不光服他,我还敬佩他,说白了,算命先生,江湖术士,无非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骗完饭吃,掠人钱财,但是他,不完全是这样一个残疾人,不容易啊。”龚群堂说了测字的经过以及坚持不收酬金的事。
龚群政夹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嚼着,感叹道:“张铁蛋,小半仙都是好样的,也许在平素为了前程为了生存,它们会像常人一样的使用些手段,这没关系,人嘛,谁都会把生存放在首位,这才是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他们的光彩就在于他们心系国家,心系民族,把民族大义和自我小益严格区分开来,在国家民族利益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为国家利益而干,为国家利益而战,甚至是明知断头也上前!千百年来,外强侵略,企图让我中华亡国灭种,都没有办到,重要的一条就是有千千万个张铁蛋小半仙这样的人在为国着想,他们用行动甚至是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来维护民族尊严和自己的信仰,这精神可敬可佩呀!”龚群政慢慢嚼着,仿佛他嚼着的不是一粒花生米,而是一颗槟榔,越嚼越有味,余味无穷。
“说说我们该做的事情,十箱金砖不停不滞,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在樟树岭消失的无影无踪,日本人不傻,他们当然不难推断出金砖的藏身之所,所以一大早的,‘鬼’来了!他们这是趁我们立足未稳之机寻找破绽下手哇。所以我觉得这第一嘛,炸塌半边山关死一道门的同时也破坏掉了一道机关,得赶紧修复改进,这事归我做;我估计,荒花佬的造访还是试探性的,还柔和一点,等不了多久,腥风血雨的斗争就会到来,这与日本的军事经济政治有关:小日本侵华时间太久,战线拉得太长,眼下情形已不是什么供给不上,而是没了奶水孩子挨饿,因此国内民怨沸腾,反战情绪日益高涨,这就逼得主战一派狗急跳墙,寻找经济来源,让他们的侵略战争得以延续下去,所以一窟的宝藏让他们垂涎,也让他们失去耐心。这就要求我们将篱笆扎牢,狗钻不进!我已经着手将各道机关的开与关都拢归由一组密码控制,这种密码我会设置在保护入口处的墙面砖上,工程完成后,我会将密码告诉你;第三件是你带回来的内部电台,我建议销毁掉。大岛藏一可不是泛泛之辈,电台很可能成为他们获取情报的渠道。顺便说一句,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余师长的意思,飞鸽传书已经说的很清楚。再就是你跟汉胡子之间那点事,现在你要呆在家了,就是回事了,我想汉胡子是不会容一颗沙子置放在眼睛里的,所以你还得摆平他,当然是越快越好。”
“哥放心,我会的。”
“在家这一呆,摆明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看了一堆人扎在家里,扎眼,是不是找点事做打打掩护,你说呢?”
“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我想办个武馆,第一,我跟我师弟有经验,放武馆轻车熟路。第二,我们可以聚集一股子力量与日本人与汉胡子抗衡,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第三,可以为我们五十七师的重振旗鼓,做些前期工作。”
“嗯,三国鼎立安稳一些,这办法我赞成。”
龚群堂晓得堂哥宝窟里的事很忙,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龚群政叫住了他。
龚群政一瘸一拐来到房间,床头枕下取过一把左轮手枪,递给龚群堂,“拿着这事程万送给我防身用的,现在该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汉胡子这人有三喜:喜财,喜色,喜枪。”
龚群堂接过左轮手枪,左看右看,“正宗的德国货,有效杀伤力一百五十米,好枪,真是把好枪!”
“那就拿去呗。”
“哥,拿这么好的枪送土匪,我不干。”
“你以为我愿意啊,有时候啊,人都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话又说回来,扯根头发换根绳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想师座送您这把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们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师座的意愿,我不干。”
“安全?”龚群政苦笑着摇摇头,“小日本入侵,大军压境,大半个中国都已沦陷,霜打草木寒,何个又安全。我估摸着,大岛藏一取我人头也只是明天或者后天的事了,这枪也就没意义留在我身边了。”
“大岛藏一,他凭什么要害你?”
“凭什么?就凭我拒绝当他们的汉奸市长,就凭我手中的一窟宝藏不交给他们!快了,小日本的鼻子比狗还灵,很快就会嗅到这儿来的。好啦,不跟你说了,我得去干活,小鬼子咱呀,看谁快!”
“不会的,哥有我在你身边,大岛藏一他敢!”
“老弟呀,你这样说话我就放心不下了,你们师长让你来是守护宝藏的,不是来给我当警卫的!好啦,你也走吧,咱们都没闲扯的时间!”
“我就问一句,哥你刚才说那句话是真的吗?”
“哪一句?”
“大岛藏一要对付你。”
“他算不出手保护宝窟的人是我,他不对我下手,那他就不是大岛藏一了。算啦,拿去就拿去吧,反正老命一条了,何况残了还只能算是半条命了,没啥价值了。”
“那我就先杀了他!”
“不行。”
“为什么,他是个强盗,是个魔鬼!”的确,龚群堂想起来就后悔:昨晚在长常公路上没有将大岛藏一这个恶魔撞死!
“这个特务头子,很不简单,告诉你,他可比阿部俊秀难对付多了,先不说杀不杀得了他退一万步说,你就算把他杀了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岛藏一要来要做同一件事情。不同的是他们的报复会更加疯狂,到时候乡亲们怎么办,腥风血雨,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了,那也不见得就是件拐事。”
龚群政大睁着眼睛,惊道:“哥,你这是在把你的生命不当回事,我不同意!”
“哥从来不做没有道理的事情,也从不轻易决定做还是不做一件事情,尤其是重大的事情。”
“总之我不同意你这个决定宝窟的事做好,你就走,马上走,守住宝窟,有我!”
龚群政微笑点头:“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常想呵,宋朝的宝贝,为什么今天还安安稳稳的睡在这儿,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修建宝窟的人修建完工就没有一个存活下来,让里面的秘密成为了永远的秘密,残是残忍了些,但必须得承认,只有残忍才得安稳!今天与宋朝的形势完全不同的是我们不像当年那么残忍的杀死所有的工匠和知情人,而今天是知情人,明知会死而不回避自愿的。”
“哥,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晓得宝窟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是呀,知道秘密的人是越少越好,可总得要有个人知道是不是,我走了,没道理将所有的秘密带走,明天国家要用了,总得有个人开门取宝,是不是。好啦,就这样定了,咱们别在这儿磨叽了,时间对于你我来说都很金贵。”
堂哥的深谋远虑,以及洞悉世间万事万物的目光龚群堂从懂事起就很佩服,可是今天她东西的结果竟是自己的陨命,这让他伤感不已,回到家他一言不发,一个人闷坐在房间里。
过一会儿王小妹进来,问道:“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热。”
“就是这会儿没吃,我也没得胃口了。”
“是不是铁蛋哥真出事了?”
龚群堂点点头,“那只是一方面。”
王小妹就看着龚群堂的双眼,无声的等他下文。龚群堂说了去龚群政那的情形后,说:“日本人找到宝藏的藏身之所,这是迟早的事,这我明白,但是我哥藏好了宝藏,还要守在这儿,在这儿等死,我真不明白,这结局我不要,不要!!!”
“龚市长他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你就不用多想啦。”
“什么狗屁道理,他就认为只要他没了宝窟的秘密也就带走了,日本人也就死心了,至少可以赢得来大家的时间。唉,我哥的性子你是不晓得官场人的活络,山里人的执着,他都完整的保持着,他一旦认定了的事,他会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便是一座火焰山横他脚下也挡不住,哎,我真没用,劝不住。”
王小妹听了,点了点头,“又一个张铁蛋,又一个中华民族英雄,我看哪人就得有这么点精神,民族大义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粉身碎骨不辞!千百年来,外强侵略,中华民族始终不灭不亡,究其原因就是一代一代都有张铁蛋龚市长这样的英雄,这种精神铸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金钟罩,保护我中华呀!”
“你说什么大道理,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想,宝要护好,我哥也要完好,好人必有好报,不是恶报。你晓得吗,我是他弟,血脉相连的兄弟,听到他的话,又从你这儿听到这番话,知道我心中是什么滋味吗?”
尽管龚群堂咆哮如雷,王小妹还是静若止水,口鼻吹风,“男儿大丈夫,亏你还是余程万师长的一员爱将,甘蔗没有两头甜的你也不懂,不是我说你呀,儿女情重,情意缠身,还不是块干大事的料,至少目前不是!”
“你,你说什么牺牲我哥哥的亲情,割断红尘,我就可以立马成佛啦?告诉你王小妹拿块垫脚砖就想摘星星,撒把谷子就捉鸡的事,你想都别想!”
“不是我说你见个火星就点炮的事,你是做的有滋有味,好似是我们逼了龚市长去上断头台似的!告诉你,一窟宝藏,富可敌国,谁不动心,护宝,别以为就是见喝口蛋汤就止渴,双手捂热鱼不溜的事,你错了,一个平安是要用多少条人命才换得来的!明天去的是龚市长,后天去的可能就是你我。你懂吗!”
懂,当然懂,这道理太深奥也太肤浅,明天去的是堂哥龚群政,后天去的就可能是他龚群堂,还有一条条的性命消失,但失去最尊敬的堂哥,无论如何他龚群堂接受不了的,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王小妹走上前,倒像个大姐姐似的,拍拍龚群堂肩膀,安慰道:“行了就一句话一个推测而已,别忙认真。堂哥是个有心人,往后的细节他都想那么精准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也没有用,搬掉一座山,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意志难!我只想替堂哥替铁蛋哥说一句,多少年,多少代以后,儿子的儿子,孙子的孙子,他们,也许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那时候还会记得先辈们为她们平静安稳的生活所做的付出吗?还会记得他们脚下平稳祥和的路,是谁铺就的黄土砾石吗,谁会在舒适安详的生活中寻根索源,是谁拿自己的肩膀甚至是血肉之躯铺垫他们脚下的路的呢!人呢,最大的悲哀不在于前头的际遇多么的糟糕,而在于忘记过去,忘记那些为灿烂的明天,作出牺牲,不计名利,为后人为民族的延续与振兴,捐出了本不应该早谢的身躯的人们!好了,铁蛋哥,龚市长他们都不指望后人记得什么,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想有件事情我们得马上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