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飘把花伸到鼻子前面。
  向日葵的味道很淡，她忽然小时候过年吃过的亲戚带来的半熟的葵花籽。
  回神，她想，刚才她想多了。
  林奕鹤要是脱单了不会送她花，因为他如果有对象，那就不会做出送花给别的女生的行为了。
  宋迟舟边走边看楼上的店铺，倪飘跟在她旁边，拿着花的手自然地垂到腿边。
  她知道林奕鹤为什么送花给她。
  和宋阿姨说话时，她无意间看到了男孩捧着花跟林奕鹤说话。林奕鹤大概是想买完给宋阿姨，知道她敏感，顾及她又买了一朵。
  不过心情还有点奇特。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呢。
  =
  倪飘回家找了个像样的瓶子放在书桌上，把向日葵插到里面。
  花让卧室变得有情调，也让她的心情变好，她洗完澡回卧室又看了会儿花，握着吹风机擦头发。
  把吹风机放床头柜上，感到屁股压到什么，把一团软物从屁股底下拿出来，一看，是姨妈巾。
  看了几秒，倪飘放到一旁，继续吹头发，头发挡住脸。
  这是她在商场买的，今天她大姨妈来了。
  几个小时前，倪飘离开礼品店，她们三人走进一家家常菜馆。刚坐下没一会儿她忽然捂肚子，等点完餐才道：“阿姨，我上趟厕所。”
  她大姨妈好像来了，比上个月提前几天。
  宋迟舟在看菜单，道：“好，你去吧。”
  倪飘走出沙发，没注意到林奕鹤在对面从菜单上抬眼，视线落在她忍不住又捂了下肚子的手一眼。
  倪飘下楼直奔杂货店。
  过了一会儿，林奕鹤在沙发上起身。
  宋迟舟以为他也要上厕所，回同事的微信连头没抬。
  倪飘是个念旧的人，确认姨妈来了，就近去杂货店，没找到熟悉的牌子，又去了另一家稍微有点远的。
  短短一个月不能完全战胜社恐，她买姨妈巾也还不能完全地坦然。
  有些人就是天生脸皮薄一些，适应人群很费力。
  倪飘做好心理准备抓着姨妈巾走向收银台排好队后抬头，听到扫码枪滴了一声，正巧看到林奕鹤从超市外面走了进来。
  “……”她握着姨妈巾，见林奕鹤也瞧见了她，走近她，等他到自己身前压下心里的尴尬，问，“你也买东西？”
  “都，买姨妈巾。”林奕鹤吐出的三个字倪飘万万没想到，她愣住，
  “我妈说她要备着点儿。”林奕鹤睨着她，好像没看到她抓着姨妈巾，准确地说看到了但是比她还泰然，说完，往倪飘去过的货物架走。
  排队结账的人有点多，等林奕鹤回来，倪飘还没结账。
  倪飘转头朝林奕鹤道：“……你过来吧。”
  反正他们也算是一起来的。
  林奕鹤瞧她一眼，倒是没拒绝，走过去。
  倪飘拿着姨妈巾没人看她，但林奕鹤拿着好几包走过，有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种情况，留给别人的印象不是好男人就会是变态，根本没人再注意倪飘。林奕鹤把视线吸走，倪飘一点儿紧张感都没了。
  “……结账。”林奕鹤手里的姨妈巾和她的完全融为一体，倪飘对收银员道。
  林奕鹤站倪飘前面垂眼看手机，老样子是要连她的也结了。
  倪飘觉得不行：“我那个我自己结。”
  “哪个是你那包。”林奕鹤看她，问。
  倪飘总是跟别人划分得很清，多占别人一点就会长虱子一样难受。
  这话给倪飘问懵了，低头一看，林奕鹤拿的还都是她用的牌子，她刚才没仔细看哪个是她先放的。
  “这个。”倪飘弯腰，看了个仔细，指道，拿起来。
  她那包被她攥得很用力，攥出一堆褶。
  “我已经结完了。”头顶响起林奕鹤似笑非笑的声音。
  “……”倪飘抬头，林奕鹤脸上没笑意，他把卫生巾都装大袋子里，袋子发出窸窣的声音。
  “放里面吧。”林奕鹤看她，再看向她手里那包孤零零的苏菲夜用410。
  超市的袋子有些透明，完全能看出他拎着一袋子卫生间，倪飘觉得跟他在旁边她还单独抓着一包挺奇怪的，递给他。
  林奕鹤放回去。
  两人上五层，倪飘开口，道：“我去一趟厕所。”
  林奕鹤点头，在厕所门口把夜用卫生巾掏给她。
  倪飘快步进卫生间。
  ……果然她的脸皮还是好薄啊。
  不一会儿倪飘出来，两人进家常菜馆。
  “你们还挺慢。”菜摆了一桌子，宋迟舟挪了挪盘子的位置，抬头看着看着走近的俩人，道。
  见林奕鹤买了一袋子姨妈巾，她静了一秒，狐疑又惊讶地问：“你怎么——”
  林奕鹤打断道：“妈，食不言寝不语。”
  “……”宋迟舟没想到会被小时候用来教育儿子的话怼了。
  三人吃起菜，宋迟舟一边咀嚼一边陷入沉思。
  这小子今天太反常了。
  难道她养了二十多年的猪，其实是隐藏变态，今天暴露了出来？
  “哎，麻烦您一下——”五分钟后，宋迟舟转头喊服务生续水。
  倪飘咬住筷子上的肉咀嚼，把筷子拿远，忽然看到林奕鹤把她拆开了的夜用卫生巾拿出来，光明正大地在餐桌上递给她：“给，放包里。”
  她带的是帆布包确实足够放，但他怎么……突然就拿出来了？
  倪飘匆忙扫了眼宋迟舟，附近没服务生，她还扭着身子在找。
  倪飘迅速接过姨妈巾放进帆布包里。
  几乎是瞬间，宋迟舟转回头，道：“没人啊，等会儿再叫吧。”
  倪飘心虚极了，应得那叫一个僵硬：“啊，好的。”
  林奕鹤握着水杯作势喝，什么都没喝到才想起谁没了，迅速接受现实，借着杯子遮挡笑了一秒。
  放下杯子，身边经过一名服务员，他举手喊道：“您好，帮个忙。”
  倪飘低头塞菜，头好几秒都没抬。
  =
  倪飘来姨妈属于疼得要命那种，洗完澡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
  可能跟她碰了水有关系，但前几个月她也是这样，睁开眼，倪飘脑门生了一层汗，她盯着天花板想。
  她这人运气好像属实不好，父母离婚，被校园暴力，有抑郁症焦虑症社恐，高三复读过一次……第一次高考当天她其实还来了大姨妈，疼得哇哇吐，这也是她没考好的原因之一。
  每个月都这样，折磨死人了。
  雌激素分泌量减少，倪飘明显感觉到情绪发生了波动，前阵子的好心情的一下子又被打破了。好久不想的那些画面，又随着自我否定和自我厌恶涌入脑海。
  几分钟后，倪飘费劲地从被窝抬头，翻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这时候她只能向人求助。
  【林奕鹤】
  发出这三个字，倪飘又觉得腹部猛烈地抽搐起来。她手松开，手机落在头发上，看向天花板。
  尽管已经下定决心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怯懦的一面了，但那好像太理想化了。
  而且，她好像还是忍不住依赖他。
  【嗯？】
  十点半，林奕鹤还没有睡。
  倪飘打字想抱怨吐槽女生来大姨妈的痛苦委屈，打了一堆字最后一静，又全删了。
  她这个行为……挺奇怪的，算了。
  林奕鹤正在阳台坐着，给陶瓷花瓶上色。因为是在家里，他罕见地姿势懒散，在垫子上把两腿稍微岔开。
  放在屁股旁边的手机迟迟没动静，他把画笔暂时搁在桶里，盯了屏幕几秒，打字。
  【你是姨妈痛吧。】
  毫无疑问的语气。发完他放下手机拿起画笔。
  他小时候没想学心理学。
  七八岁的时候他和许愿一起在画室学过美术，但没两年他就不学了，如今画画对他而言早就是一件生疏的事了。
  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提起来，林奕鹤想。
  他用画笔蘸颜料，颜色接近桃红。
  他往花瓶上花了一朵苹果花。
  手机振动，林奕鹤当即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机。
  倪飘：【是。】
  林奕鹤也不知道她就一个字，怎么打这么半天，刚想打字发现另一只手不方便，想了想道：“你先起来，喝益母草，热水敷肚子，再泡脚。如果腰痛可以热敷缓解。有红糖姜丝的话让你家里人煮一煮。”
  “这时候激素水平容易刺激神经血管紧张，容易吐。放松心情。”
  倪飘又是好久才回。
  【噢。】
  林奕鹤忽然想起有一次在选修课课堂上看到倪飘，她趴在桌子上脸色惨白一直不动。
  他拿着手机没放，换了只画笔涂白。
  看来是挺严重的那种。
  林奕鹤看了眼手机没再画，等了几秒又把手机摁灭，抬眼画了一笔，一顿，发现他拿错画笔了，用桃红色写出了一撇。
  林奕鹤把笔放进水桶，桃红色晕开，很快溶于混浊的水里。
  他想起确认去陶艺体验馆的那天，许愿打电话给他。
  “表哥，要不去游泳馆？”
  “倪飘不一定会游泳。”她也放不开。
  “那去蹦床？”
  “你高位截瘫了我不管。”
  “……那倪飘姐你管不管？”
  “……”
  林奕鹤道：“陶瓷体验馆吧。”
  许愿道：“啊？多无聊啊。”
  林奕鹤道：“别只想你自己。”
  那时他倒是没想他自己，一直在考虑倪飘。
  手机响了，林奕鹤被拉回思绪。
  倪飘：【我挨个在试了！】
  倪飘：【谢谢你。】
  大晚上在阳台待久了，感觉客厅的灯有点亮，林奕鹤摘掉眼镜。
  “喜欢。”他用平平的语调说出两个字，琢磨起来。
  给她出主意。
  她听话他就会很满足。
  她生疏他会觉得不高兴。
  这种就叫喜欢吗？
  林奕鹤忽然想起林满曾经对宋迟舟说过的一句话：“老子爱他妈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那爱呢。
  “妈妈，辛苦你了。”倪飘在家里站在厨房门口，有气无力地道。
  “行了，不是要泡脚吗，别站着了。”夏姿看她一眼，挥手道。
  几分钟前，倪飘敲响她屋子里的门，等打开后道：“妈，家里有红糖水吗？”
  夏姿这才恍惚想起来，女儿高考那天生理期差点吐得考不了试。
  她好像来生理期就会很疼。
  可她……忘了。
  倪飘瘫坐到沙发上泡脚，听着厨房煮东西的声音，感受着肚子上暖宝宝逐渐发烫，盯着客厅的光眨了下眼睛。
  林奕鹤对于女生经期怎么缓解疼痛搞清楚啊。
  每个月她都这么疼，什么也不做光忍着，刚才听见他说的“你先起来”四个字，她恍惚间忘记了疼痛。
  是哦，感觉到痛又不去缓解，那不是活该痛吗。
  就像她之前明知道自己抑郁——尽管那改变起来也很难，但是明知道自己差又不努力变好，那不是活该差一辈子吗。
  这一次又是因为林奕鹤，她没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