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刻凝滞，大殿上鸦雀无声，唯有爆燃的烛火滋滋作响。
  许久，皇帝开腔了：“牛僧孺，谭泽露所言，都是真的？”
  “臣，臣······”，牛僧孺爬跪向皇帝，不知所言。
  一瞬间，皇帝突然从龙榻上冲下来，对着牛僧孺一顿拳打脚踢：“大唐待你如何？朕待你如何？你为何要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牛僧孺被皇帝一次次打翻，又一次次的跪好，血与泪一并流淌。
  “朕刚继位的时候，对你百般偏爱，你为何要辜负朕？去做那万人唾骂的叛贼？！”，皇帝打累了，站在一旁大口喘气。
  牛僧孺艰难的爬起来，跪向皇帝，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臣是受了刘稹的胁迫！刘稹以刘从谏与臣的通信作为要挟，逼臣作为内应，臣，臣不得不从啊！”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皇帝又上前踹了两脚。
  “咳咳”，牛僧孺咳出一口血来：“臣自入仕以来，一直心向大唐，从未有贰心。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与李德裕针锋相对，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大唐！背叛陛下！”
  “那你为何要做出此等事来？！”
  牛僧孺抬起头来，老泪纵横：“臣，臣只怕是失了相位。失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谈报效陛下，报效大唐？”
  “你，你！”，皇帝左右看了一圈，冲到千牛卫军士身边，抽出军士的佩刀来，转身便要砍杀牛僧孺。
  郑朗见状，急忙扑上来死死抱住皇帝的腿：“陛下，陛下！”
  皇帝红着眼嘶吼道：“你放开朕！放开！！”
  郑朗亦是老泪纵横：“陛下！牛少保自先帝宪宗元和年间入仕以来，宦海沉浮，对大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您不能杀他！！不能啊！”
  “功劳？苦劳？他就是这样报效大唐的吗？！朕留着他有何用？！”
  “陛下！您若是执意要杀了他！就先杀了微臣吧！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牛少保！！请您开恩，请您开恩啊！”，郑朗依旧没有松开皇帝，甚至主动将脖颈凑向皇帝手中的刀锋上。
  皇帝闻言，弯下腰来狠狠扇了郑朗一个耳光，打的郑朗两颗牙齿飞溅出来：“滚开！！”
  郑朗转头四望，看到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正芳之后，忙请道：“李将军，李将军！您劝一劝陛下，劝一劝陛下，陛下不能杀牛少保啊！！”
  李正芳看了郑朗一眼，又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将头低下去，不敢发言。
  郑朗又看向大理寺少卿林恪：“林少卿，林少卿，你帮牛少保求求情！你可是他的门生啊！牛少保可是你的恩师啊！你不能坐视不管！”
  林恪同样看了皇帝一眼，仰头言道：“古有十恶不赦，谋反乃是十恶之首，当斩！我身为大理寺少卿，安能姑息？”
  “裴仆射，您救救牛少保吧！”
  “郑将军，您为牛少保说说话吧！”
  “王少卿······”
  “李学士······”
  郑朗将牛僧孺昔日的好友都求了个遍，但这些人却冷眼以对，有些人附和林恪的话，有些人直接冷眼对之，一句不言。
  鱼弘志见状，想要上前，仇士良却一把将鱼弘志拽住，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太和九年甘露之变事败之后，谭植被抓上大殿问罪的时候，也是无人敢为其言语一句，昔日的好友纷纷缄口不言，任由仇士良、鱼弘志作恶！
  天道昭昭往循环，往日恶事今日还！
  “牛僧孺！你也有今天！”，谭泽露在心里暗叫道。
  但谭泽露在看到郑朗那番卑膝求人的样子的时候，又想起了昔日李德裕为谭植求情，恐怕也与此差不多。
  这下，谭泽露心中又有了悲悯，对郑朗的悲悯。
  谭泽露望向李德裕，正巧郑朗也望向了李德裕。
  郑朗先是一愣，随即放开皇帝，跑到李德裕身边，拽着李德裕的衣襟言道：“李阁老，李阁老，我知道您不喜欢牛少保，可，可我求您看在与牛少保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您，您为牛少保说几句话吧！您为他说几句话吧！！”
  “扑通”，郑朗跪在了地上，抓着牛僧孺衣襟的手越攥越紧······
  百官也将目光集中在了李德裕的身上，眼中各有情感。
  皇帝亦望向了李德裕，眼中多有不善。
  李德裕环视了周遭一圈，而后蹲下身来将郑朗扶起来：“郑侍郎，这可使不得”
  将郑朗搀扶起来之后，李德裕径直走向了皇帝，屈膝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臣，愿意为牛少保担保！！”
  “李德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牛僧孺犯了什么罪吗？！朕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李德裕抬头望了一眼皇帝，又转头望了一眼牛僧孺，目光依旧坚定：“臣，愿以性命，为牛僧孺担保！请陛下对其网开一面！！”，李德裕这一次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充满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你与牛僧孺相斗数十年，你不是该对牛僧孺恨之入骨吗？！为何要为牛僧孺求情？！”
  “陛下，我与牛少保斗，为的是大唐江山，为的是匡扶社稷，却不是为了个人恩怨。今日我与他斗，明日他与我斗，置大唐社稷何处？”
  “如今陛下赋予我信任，我得以执笔政事堂，为中兴大唐尽心竭力，我的抱负和目的皆已达到，为何还要与牛少保斗？与牛少保斗的意义在哪里？”
  “再者，我私底下敬佩牛少保的文采，若是没有党争，我与他一定会成为挚友，我不愿看着牛少保被陛下处死，请陛下开恩？！”，李德裕叩首在地。
  与此同时，郑肃、李回、崔珙、李让夷等皆出列席向皇帝求情：“陛下，古有法：刑不加士大夫，请您开恩！”
  见郑肃等前来求情，李正芳、林恪等辈这才上前向皇帝为牛僧孺求情。
  “咣当！”
  皇帝重重的扔下刀，附身将李德裕搀扶起来：“朕知道了”
  言罢，皇帝转身走到牛僧孺身边，又狠狠踹了牛僧孺一脚：“给朕滚到循州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臣，臣谢陛下！”，牛僧孺恭敬的对着走向偏殿的皇帝行礼，皇帝却置若罔闻。
  待皇帝离开，郑肃等人纷纷起身，看了牛僧孺一眼后，转身走出了含元殿。
  郑朗、林恪等人急忙赶过去搀扶牛僧孺，牛僧孺却将他们全部推开，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含元殿的大门前，扶着门框望向外面。
  届时，苍穹湛蓝，阳光晴好，宽阔的宫殿更显霸气威严。
  牛僧孺又转头将含元殿看了一遍，这才将另外一只脚迈出门槛，慢慢走远······
  （明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