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冬笋炒肉
作者:王颟顸      更新:2021-06-03 20:36      字数:4510
  作为鹿韭郡仅次于玉秀楼的风尘场所,若说鹿韭郡那家姑娘脸蛋最美身段最好,首屈一指的不是玉秀楼这公认的行业龙头老大,而是艳春楼。
  做这行生意的,背后都少不了黑道身影,给玉秀楼撑腰的是虎啸帮,而站在艳春楼身后的则是沙豹帮。
  鹿韭郡人尽皆知,因早年一些恩怨,外加一山不容二虎的缘故,沙豹帮与虎啸帮一直处于势如水火的境地,逮着对方帮众就要往死里打的那种。
  若非双方有意克制,恐怕龙虎狮豹早已除名一个。
  大清晨的,除却半夜留宿的嫖客外,少有人一大早就来逛窑子。
  当夏云生与老李走进艳春楼,发现不知何时围了一大帮人,皆是作黑布短打装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来寻花问柳的。
  虎啸帮的人……夏云生跟老李交换眼神,没有冒然出头,暂观其变。
  领头的是个打着绷带的魁梧壮汉,搬了条长凳大马金刀坐在大堂,夏云生斜眼一瞅,哟呵,还是个熟人。
  这包裹纱布的壮汉不是旁人,正是在驮鹿寺被黑袍人一拳撂倒的“铁骨铮铮”迎风虎丁坚。
  本以为至少还得卧床数月,谁想这才没几天就能行动自如了,当真是让夏云生有些刮目相看。
  与虎啸帮对峙的是艳春楼的一帮莺莺燕燕,虽然双方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但看这帮“娘子军”的凶悍眼神,只从气势上当真不弱分毫。
  “不知诸位一大早来我艳春楼有何要事。”
  开口的是一中年美妇,眼角虽有淡淡皱纹,可因保养得当,还算风韵犹存,年轻时应该是个难得的美人。
  “明知故问!”丁坚冷哼一声,略微调整坐姿,换了个舒适姿态,伤势毕竟还未彻底痊愈,不能行动自如,还需坐在凳子上。
  “你们艳春楼假意派人来我们玉秀楼,花费重金为玉秀楼头牌慕容姑娘赎身,结果二话不说就安在自己艳春楼里,这就坏了行里规矩吧?”
  丁坚目光死死注视着前边一位身段窈窕,宛若杨柳依依的女子。
  这位复姓慕容的姑娘眼神躲闪,犹如受惊的小兽躲在中年美妇身后。
  “知道的人明白是你们艳春楼在耍鬼,可要不明外理的人,还道我们玉秀楼是什么龙潭虎穴,连自家花魁都留不住,跑到敌对春楼去!”
  丁坚说的声色俱厉,气势极足,中年美妇却没被唬住,语带讥诮说:“谁不知你们虎啸帮的下三滥手段,先是施计害对方家破人亡,向你们赊借高利贷,背负重重债务,为偿还欠债,只能被迫把自家女儿下卖到你们青楼去。”
  “手段如此卑劣,简直令人唾弃发指!”
  丁坚眉头一挑,满脸嗤之以鼻:“你这婊子还有脸指责我,典型的出来卖还立贞节牌坊,甭给老子笑掉大牙了。”
  “真要说来,咱们都是一丘之貉,五十步笑百步,谁都没资格说谁。”
  说完这番话后,丁坚似乎失去了谈话兴致,向虎啸帮帮众们大手一挥,厉声道:“给老子拆了这地方!”
  中年美妇秀眉紧蹙,喝叱道:“你敢!”
  掏了掏耳窝子,丁坚满脸不以为然,“我怎么不敢,告诉你,就算沙豹帮林樊亲至,这艳春楼我也照拆不误。”
  “好大的口气,多日不见,丁副帮主威风渐长啊。”
  一只手蓦然放在他肩头上,听到这熟悉嗓音,丁坚僵硬扭头,果不其然迎上一张笑意如沐春风的俊秀脸庞,他却无端背脊发冷。
  “这,这不是小李捕快么,真是有缘,咱又见面了。”丁坚讪讪一笑,近乎语无伦次道。
  “是挺有缘的。”夏云生面上带着“和煦”笑意,“怎么着,丁副帮主带着帮中一众兄弟来艳春楼,可是有要事相办,总不至于来寻花问柳的吧。”
  说着,夏云生掌心暗自发力,丁坚只觉肩膀吃痛,冷汗涔涔而下,他也硬气,愣是咬着牙不吭声。
  “小李捕快说笑了,我们只是来艳春楼转一转,跟杨妈妈相互交流探讨一下,毕竟咱们都是同行,互通有无,才能一同把生意做大做好。”
  丁坚脸色煞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头看向虎啸帮一众弟兄,说道:“你们说是吧!”
  这些虎啸帮帮众也非全无眼力之人,见着自家老大如此模样,哪还敢说声“不”,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夏云生满意颔首,松开搭在丁坚肩膀上的手掌,这位虎啸帮中地位仅次“黑心虎”的副帮主如获大赦,心中竟莫名感到些委屈。
  只要碰到这姓李的,自己准会倒大霉遭殃。
  经此变故,丁坚跟一众虎啸帮帮众自然不敢多待,没敢撂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离去。
  宛若杨柳纤细的慕容姑娘瞪大灵动眼眸,不敢置信这少年捕快只凭三言两语,便让凶名赫赫的虎啸帮副帮主丁坚就此退去。
  她不禁仔细打量这相貌俊秀的捕快,他年纪应当与自己相仿,身姿颀长,眼神干净清澈,嘴角噙着温煦笑意,让人望之则倍生好感。
  夏云生重重咳嗽两声,慕容姑娘这才收回目光,羞赧低头。
  此时作为艳春楼领事的中年美妇莲步微移,上前来施了个万福,向夏云生跟老李问道:“两位大恩,我杨碧彤感激不尽,敢问两位可是李元芳小李捕快,李安康李捕快。”
  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不愧是艳春楼领事,单是这份眼力,就不枉艳春楼能在玉秀楼一直打压下,还能维系如此声势。
  “在下李元芳,我身边的是李安康李捕快,听闻贵帮帮主相邀,特地赶来赴约。”
  夏云生抱拳还礼,中年美妇微微颔首,手掌往艳春楼里侧指去,“他们已等候多时,还请两位随奴婢来。”
  这话咀嚼起来就极有意思了,既然沙豹帮帮主林樊就坐镇艳春楼,难怪她能如此有恃无恐,敢情就算没夏云生插手,在鹿韭郡龙虎狮豹“裂石豹”手底下,丁坚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道了声谢,夏云生与老李跟随中年美妇,穿过百折千廊,来到一僻静院落。
  庭院布置有序,与寻常附庸风雅人家鲜花异朵不同,院子有个小菜圃,栽种些时令瓜果,瞧着绿意盎然,别有一番风味。
  淡淡炊烟从厨房飘出,伴随的还有惹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味。
  仍是一袭大红衣衫的秦墨两手各自托着菜碟走出,见状,中年美妇忙上前去,抢先接过碟子,放于院落石桌上。
  秦墨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
  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戴着丝绢手套的双掌,夏云生与老李都是极有默契挪开视线,没有多看。
  秦墨抬手,挽起鬓角发丝,向两人温婉笑道:“一些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与驮鹿寺的巾帼不让须眉相比,这位沙豹帮帮主夫人似乎少了些果决,多了分恬静。
  老少两人自然连连摆手,示意秦夫人无需如此客气,夫人精湛厨艺,不逊那些酒楼名厨,今日能够大饱口福,怎敢嫌弃。
  闻言,秦墨掩嘴失笑,就连面相生冷的中年美妇都露出一丝笑意。
  夏云生跟老李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哪句话出了纰漏。
  “我个两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哪来的这么好厨艺。”
  秦墨吃吃笑道,俩人不由一愣。
  便在此时,一身材削瘦精壮的男人端着饭菜往三人走来,男人面容生冷,额头上有道延伸至鼻梁的伤疤,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难以想象这样身为一帮之主的男人,竟烧得一手好菜,只从色香味上看,前两项已经不比很多酒楼大厨逊色多少。
  将冒腾热气的菜碟放在桌上,男人系着围裙,板着脸道:“因为时节不对,所以这碗冬笋炒肉还差些火候味道,暂且将就下。”
  夏云生跟老李都是目光微虚,如果他们说不可以将就的话,这位有裂石豹绰号的沙豹帮帮主会不会当场将他们俩剁成肉酱,改包饺子吃。
  秦墨显然极为熟稔男人的秉性,抬起手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无奈笑道:“让两位见笑了,我家这天生就这性格,闷葫芦个,并非有意怠慢。”
  都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摸不得碰不得,可林樊在大庭广众下被拍了下脑袋,依旧是神情不变,仿佛极为稀松平常。
  中年美妇本欲告辞离去,秦墨却挽留道:“碧彤,先别急着走,留下吃过再走不迟,看看他的厨艺有没退步。”
  略作犹豫,没有推辞,中年美妇道了声谢坐下,坐了五人,院落里那本就不大的石桌就显得狭小不少。
  夏云生伸出筷子,夹了口林大帮主所谓还差些“火候”的冬笋炒肉,发现冬笋非但极嫩,吃起来极为清爽,与炒肉搭配起来,可谓相得益彰。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单单这碗冬笋炒肉,夏云生就能吃下几大碗米饭。
  可因为要维系自己“高深莫测”的形象,夏云生只是夹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面露赞许之意。
  可把他憋得够呛。
  秦墨拎起一坛美酒,倒入杯中,两手并用托起酒杯,她毕竟手上有“伤”,举起杯子时,双手微抖,酒水溅出杯外。
  “驮鹿寺,侥幸死里逃生,全赖小李捕快襄助,今日我秦墨就敬小李捕快一杯!”
  说完,秦墨正想率先一饮而尽,谁知酒杯却被人一把夺走。
  她目光“幽怨”飘过去,林樊只是冷着脸,轻描淡写说:“你伤势未愈,不宜饮酒,就由我代替。”
  秦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林大帮主,无奈一笑,没有多坚持。
  这落在小李老李俩单身汉眼中,真是各种伤心,套用夏云生前世的话,就是秀恩爱秀得头皮发麻。
  林樊举起酒杯,率先一饮而尽,夏云生也不甘示弱,斟满酒杯,一口饮尽,点滴不剩。
  抬手擦拭嘴角酒水,夏云生望向林大帮主,只见他又不急不缓倒满酒杯,端起,说道:“漂亮话我不会说,你救了秦墨一命,可以要求我林樊以及整个沙豹帮为你办件事,无论是怎样事都行。”
  “怎样都行……”夏云生低声重复,说:“如果我要你现在率领整个沙豹帮,与虎啸帮开战,你也会答应?”
  林樊微微颔首,说:“可以。”
  言语之平静,仿佛在说咱们今晚吃些什么。
  秦墨立时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林樊手掌轻轻放在她手上,眼神平静,以示宽心。
  秦夫人便安静下来。
  多年相依为命,无需言语,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算资深老光棍的夏云生见此一幕,仍觉心塞的不行,忙岔开话题,开门见山道:“此次前来,并非挟恩图报,而是有事要请教下……秦夫人。”
  “我?”秦墨眉梢上挑,下意思瞟了眼林樊,他只是轻轻点头,以示无妨。
  夏云生与老李相视一眼,由咱们的小李捕快问道:“敢问秦夫人对贺小枫了解多少。”
  “了解多少。”秦墨嘴唇轻抿,皮笑肉不笑说,“问我,你们还真是问对人了。”
  “若说鹿韭郡谁对贺小枫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最熟悉,应该就是我了。”
  水性杨花……夏云生跟老李齐是嘴角抽搐,果然愈是漂亮的女子,相互之间就愈是不对头。
  沉思片会儿,秦墨作缅怀追忆状,说:“早年,我与姓贺的女人一同被好事人并列为鹿韭双艳。”
  “鹿韭双艳这名号,后来随着贺小枫嫁给当时才刚崭露头角的杨志荣,以及我眼瞎看上了这不解风情的家伙,逐渐没人再提了。”秦墨托着腮帮,斜睨看向满脸无动于衷“不解风情”的林大帮主。
  “与我不同,贺小枫出身书香门第,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秦墨忽然叹了口气,眼底竟浮现起些许同病相怜意味:“没有哪个女人是天生浪荡,贺小枫之所以会成为如今鹿韭郡头号水性杨花的女子,也是事出有因。”
  “据说,贺小枫与飞龙剑客成亲不久,才刚身怀六甲,就惨遭杨志荣仇家寻上门,非但胎儿不保,更遭到……”
  秦墨话语戛然而止,不欲再往下说去,后边发生什么,在座众人光靠猜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经此变故,也难怪贺小枫会变成今日模样。
  “果真如此。”老李长叹一口气,呢喃道:“与我猜想得别无一二。”
  夏云生本欲追问,可想到这里不适合谈论此事,将询问生生咽回肚中。
  老李自知失言,忙闭上嘴巴。
  既然目的已达成,两人也没多逗留理由,告辞离去。
  走时,夏云生冷不丁问道:“可否唐突问下,为何林帮主要冒大不韪,承担得罪虎啸帮风险,替那叫做慕容的花魁赎身。”
  “这生意怎么想都不划算啊。”
  林樊言简意赅说:“若非走投无路,谁不想正义凛然。”
  似没想到他会给出这般答复,夏云生当即愣住,嘴角微微扬起,又飞快抹去。
  夏云生大步追上走远了的老李,头也不回道:“希望若干年后,林帮主还能谨记今日所言,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