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荣双眉拧在一起，冷哼一声，重重拂袖，抵在咽喉的长剑立时被他一袖甩远。
  戚乐章如梦初醒，双膝跪地，面上冷汗涔涔，不敢置信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竟枉顾尊师重道，于大庭广众下折了师傅面子。
  两手负于身后，杨志荣脸上表情阴沉欲滴，非但戚乐章跪地不起，连带着龙泉剑馆所有学徒都大气不敢喘下。
  “戚乐章，我几时教过你这手剑法。”
  戚乐章生生抑制住扭头望向夏云生，只是低垂眼眸，缄默不语。
  事已至此，一力承当便是，无需牵连到他人身上。
  杨志荣脸色愈发难堪，挥袖一招，长剑落入手中。
  此事往小了说只是刀剑不长眼出了些差池，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要往大了说，擅自习练别派剑招，可是要给驱逐师门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这剑招是从何处学来的。”
  杨志荣厉声喝问，戚乐章只是缓缓抬头，神色坦荡，回道：“弟子不能说。”
  见状，夏云生险些扶额，这娃儿还是太过耿直了，连狡辩几句都不晓得，摆明了老子知道但就不告诉你。
  杨志荣双眼微眯，将长剑抵在他脖子上，旁观者无不惊呼动容。
  戚乐章只是神态从容。
  凝视那双坚毅眼睛半响，杨志荣长叹一口气，猛地丢掉手中长剑，将戚乐章扶了起来。
  “你自小性子就倔，不愿说就不愿说吧，我也大致能够猜出你从何处学来的这剑法。”
  “是静室里的那副草字剑书吧？那是我师傅遗留下来的，据闻记载了一套极为精妙的剑招，可大抵是我资质愚钝，苦心钻研却一无所得。”
  “可你与我不同，打小悟性就高，能从中悟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杨志荣为戚乐章拂去衣上灰尘，语重心长道：“但你下次参悟时，记得知会我一声，省得出了差池，终有挽回余地。”
  夏云生嘴角微扯，有些无言以对。
  他本想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为戚乐章出言解围，可谁知戚乐章还一声不吭，杨志荣就自顾自编造了个逻辑自洽的故事说服自己。
  实让他叹为观止。
  “草字剑书……”
  夏云生默默咀嚼这四字，不知这是否就是姓左的要他找的东西，打定主意找个月黑风高夜，探查一二。
  戚乐章到底非真的榆木疙瘩，不懂变通，既然杨志荣自顾自给出了圆满答案，他就索性不吭声，当做默认下来。
  “你师娘说许久不曾见着你了，甚是想念，若有闲暇，不妨去探望她下。”
  说完，杨志荣拍了拍他肩膀，面上似乎毫无芥蒂，微笑如常，负手离去。
  戚乐章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本想问你当真不知道自己妻子是怎样水性杨花，可又想到身为弟子，不该僭越议论长辈，便又沉默下来。
  戚乐章无端端打了个冷颤，只觉背脊生寒，连他自己都不知因何缘故。
  或许是因为刚才杨志荣将剑尖抵在他脖子上时，感受到一丝极淡杀意原因。
  戚乐章死命摇头，驱散这无稽之谈。
  龙泉剑馆此刻人已走了大半，只剩包括夏云生在内的两人。
  夏云生之所以没走，是因为他知道戚乐章有话要与他说。
  戚乐章直视着夏某人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却什么也未能瞧出，只是古井无波。
  “听闻近来鹿韭郡来了个新捕快，据说武功很高，不逊龙虎狮豹四大宗师，巧得很，跟云龙兄你是本家，一样姓李。”戚乐章语出惊人说道。
  夏云生道：“这我也听说了，据闻那小李捕快非但一身铁桥硬马的功夫极俊，更兼生得极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被鹿韭郡百姓公认第一美男子……”
  这厮越说越离谱，戚乐章不得已咳嗽两声，阻止他继续自吹自擂下去。
  手指向自己鼻子，夏云生笑道：“但你觉得我像是这样万中无一的天之骄子么？”
  “没错我还真是。”他在心底恬不知耻补上了这么一句。
  戚乐章此刻又有些怀疑自己的推论，似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真的是那据说一拳“撂倒”狮相门董元正的过江龙么。
  犹豫片刻，戚乐章又问：“苗元炜也是被你打成重伤的？”
  容不得他不怀疑，委实是事情经过太过巧合了些，前脚才告诉他，后脚就传来鬼影剑卧床不起的消息，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夏云生嬉皮笑脸道：“你猜。”
  这摆明了是不打算告诉戚乐章，由你在哪胡思乱想。
  戚乐章郁闷不已，还想再说些什么，夏云生已不给他机会，挥手道别。
  略作犹豫，戚乐章神色肃穆，躬身遥遥抱了一拳。
  夏云生头也不回，只是抬起手臂，晃了一晃。
  …………
  走出大门，夏云生转身看了眼书写有“龙泉”二字的烫金匾额，夕阳余晖映照下，青灰色建筑愈发恢弘不可直视。
  嘴角一扯，他露出个讥诮笑容。
  适才杨志荣将长剑悬于戚乐章喉前，一闪而逝的神情未能逃过他的目光。
  鹿韭郡龙虎狮豹，都只不过是一丘之貉。
  亏这样的人能教出戚乐章这么个表里如一的谦和君子。
  来鹿韭郡已有段时日，蜿蜒街道逼仄小巷，夏云生多少算是整明白了，不至于像刚来那般，愣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接连迷路了好几天。
  当夏云生挑拣一条离衙署最近的偏僻小巷，眉头忽地上挑。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点，就差熟悉的人。”
  夏云生四下打量，嘀咕碎念，当他瞟见巷子出口哪里冒出的一帮膀大腰圆的汉子，不禁乐呵笑出声：“这不就立马来了吗。”
  “敢情你们是专门踩点算准我会走这条路是吧？”
  他探头望去，竟还从那帮人中看见了杨家兄弟的身影，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鹿韭郡黑道半壁江山的虎啸帮。
  夏云生稍感讶异，不管怎么着，在自己撂倒苗元炜后，虎啸帮就算想动自己，也得好生掂量下，而非派这些三脚猫帮众来送菜。
  略作思忖，夏云生并未第一时间出手，以不变应万变。
  真要动手，无非是两三拳的事儿，不耽搁时间。
  为首约是领头者的虎啸帮帮众大步走来，双手抱拳，身段放得极低，沉声说道：“我们帮主有请，若是无事，劳烦小李捕快与我们走一趟。”
  “虎啸帮帮主‘黑心虎’黄斌！”
  夏云生眉梢上挑，即觉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