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生收回远眺目光，看向手拎铜锣作打更人装束，从外边走进院子来的老李，咧嘴笑道：“老李你来的可真及时，我看你以后的江湖名号不如就叫及时雨好了，绝对比金眼捕快听起来更朗朗上口。”
  老李嘴角轻扯，才想反唇相讥回去，忽然见他面上七窍流血，尤为凄惨，不免吓了大跳。
  “你小子没事吧？”
  夏云生随意擦拭去脸上鲜血，龇牙咧嘴，颇有些苦中作乐道：“家常便饭，算不了什么。”
  这还真不是他胡吹法螺，跟叶知惜与江紫衣夫唱妇随的喂拳相比，七窍流血还真不是事儿。
  他毕竟只是气真三境，与能够真正罡气外泄的气凝境没法相比，依仗龟蛇功玄妙，勉强能使罡气离体丈虚，却也会损及体魄。
  寻常武夫如此压榨肉身，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病根，可小李捕快皮糙肉厚，修养个几日又能生龙活虎。
  老李一翻白眼，敢情在他眼中七窍流血都算稀松平常的小事儿。
  想了想，老李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抛了过去，夏云生伸手接过，顺势灌入嘴中，只觉初入口酒味延绵悠长，过了片会儿，又有辛辣烧腹之感。
  见夏云生头来疑惑目光，老李双手叉腰，得意道：“这可是咱鹿韭郡特制的土酒，叫做驮鹿酒，虽然我家女儿不让我饮酒，可我偷着喝，她也没法子。”
  夏云生竖起大拇指，才想把酒壶凑至嘴边，就被老李一手抢过。
  “这酒可是老子今后一月的分量，我都恨不得把一口分成两口来喝，那能给你小子就这么牛嚼牡丹浪费掉。”
  夏云生面露悻悻然，此酒于伤势虽无益处，痛感却是大有缓解。
  把酒壶挂回腰上，老李问：“方才那黑衣人就是杀害贺琪的凶手？”
  夏云生俯身捡起长刀，插回鞘中，说：“十之八九。”
  “可看出来了什么？”
  “有些猜测，但还不敢断定。”夏云生答道，“他应该在鹿韭郡颇有地位，否则也不会老李你一敲锣打鼓，他生怕惊动旁人泄露身份，二话不说逃走。”
  “只是让我不解的是他为何要杀害贺琪？就算说他与贺琪之间有深仇大怨，之前遭他毒手的其余人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老李微眯眼睛，摇头道：“天知道，世上多的是恣肆随意，行事只凭自己喜好的人，武功越高，这样的人就越多。”
  夏云生从胸腹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总而言之，相关卷宗就劳烦老李你再细查下，我就深入‘虎穴’，去龙泉剑馆查查贺小枫这女人。”
  老李点头，一脸‘正色’道：“必要时刻，你可以出卖色相，想必像你这样的孔武有力相貌堂堂的年轻公子哥，人家保管不会拒绝。”
  “不过你可得担着点，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似贺小枫这样年纪的女人可不好应付。”
  夏云生抬脚欲踹，老李侧身一躲，哈哈大笑，离开院子。
  等老李远去，夏云生摩挲下巴，琢磨起老李的提议有几分可行性，若是实在没法子，也不是不能出此下策，施展色诱之术，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咱现在可也是能靠脸混饭吃的人了。
  …………
  换上那件从书院带出来的青衫，夏云生面对铜镜很是臭屁地欣赏一番，自觉挑不出瑕疵，前往龙泉剑馆。
  昨日爽约，来到龙泉剑馆本以为会迎来问责，谁想到了这里，发现压根无人搭理他，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神色，颇有大雨欲来风满楼的阵仗。
  偌大演武场，无人发声，方姓中年人瞥见夏云生进来，随即移开视线，只当他空气。
  戚乐章则微微颔首，露出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乐章，苗元炜无端向龙泉剑馆发起战书，多半是听闻你师傅闭关参悟出了岔子，这才有胆上门挑战，哼！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货色！”
  方姓中年人满脸愤愤不平，只是当想到苗元炜在鹿韭郡的名号地位，不由沉默下来。
  假若说龙虎狮豹是鹿韭郡四大高手，位属第一梯队，那么绰号“鬼影剑”苗元炜则仅仅稍逊一筹，有气缓四境修为，放眼鹿韭郡已是出类拔萃，首屈一指。
  像戚乐章这样初出茅庐的天之骄子，无论罡气浑厚，或是剑术高超，都未必是他对手。
  故而甭看方姓中年人一脸不屑，实际上他心里门清，苗元炜真登门挑战，自己这还未将天赋完全化作实力的师侄真不是他对手。
  “但无论如何，这场挑战，我们龙泉剑馆都只能接下。”
  戚乐章慢慢说道，眼神清澈，“否则外人只会说我们龙泉剑馆未战先怯，鹿韭郡龙虎狮豹名不副实，沽名钓誉。”
  “可要是你输了，就不单单是你一人输了而已。”方姓中年人道，“他们只会说是龙泉剑馆输了，是飞龙剑客杨志荣输了。”
  沉默一会儿，戚乐章抿了抿嘴，露出个洒然笑容，“为了确保不会牵扯到龙泉剑馆，假如我输了，就劳烦师叔代替师傅把我逐出龙泉剑馆。”
  “戚乐章从此与龙泉剑馆毫无牵连。”
  非但方姓中年人一脸震惊，就连夏云生都有些许动容。
  天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甘愿放弃大好武道前途的傻子。
  听他言语铿锵有力，方姓中年人当即有些六神无主，嘴唇嗫嚅道：“这，这可以……”
  戚乐章面露微笑，手掌轻轻拍了拍中年人肩膀，道：“没什么不可以的，为了龙泉剑馆跟师傅，要我戚乐章做什么都行。”
  方姓中年人还想再说，被戚乐章直接打断，“我意已决，请师叔勿要再说。”
  顿了顿，戚乐章又笑道：“更何况我还未必会输，离交手还有三日，没准我突然一开窍，突破三境关隘，跻身四境也说不准。”
  这自然是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玩笑话。
  方姓中年人心情沉重，却还是强颜欢笑，不想给戚乐章徒增负担。
  戚乐章将目光转向演武场一众学徒，面露歉然，“事出突然，谁也不曾料到，今日恐怕是无法给你们指导剑术，还请见谅。”
  “戚师兄！”
  约是感同身受，有不少年岁不大，却加入龙泉剑馆时间不短的学徒已经眼眶通红，演武场上隐有呜呜咽咽之声。
  因为年纪相近，再加戚乐章素来没有架子，待人温和，时常指点他们剑法，故而在这些学徒里边，他的人缘还是极为不错的。
  戚乐章面色一下拉了下来，冷然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以后别跟外人说曾在龙泉剑馆修行过。”
  抽噎啜泣声稍稍停歇，戚乐章表情稍缓，轻声道：“今天先散了吧，过段阵子风头过去再来吗，就算我走了，龙泉剑馆依旧还在，你们照样还是可以来习练剑法。”
  虽然极为不情愿，但一众学徒还是依言离去。
  偌大演武场上，立时空空如也，只剩三人。
  戚乐章手指轻捏额头，长叹一口气，目光望向夏云生，苦笑道：“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
  “对不住，你前天才说要加入龙泉剑馆，就立马发生了这档子事。”
  “如果你还愿意留在龙泉剑馆，便向我师叔请教剑法。”
  “最近三日，我恐怕得临阵抱佛，好生钻研磨练下剑法，好增添一丝胜算。”
  “没有片刻闲暇时间。”
  夏云生忽然问道：“是叫苗元炜吧？”
  戚乐章愣了下，点头道：
  “对。”
  夏云生不再言语，声音极为低微，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
  “敢坏老子好事，看老子不锤死你。”
  戚乐章满脸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