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禀报严门主，就说衙署李安康拜访。”
  老李不动声色递来一袋碎银，起初门房面露难色，待接过掂量一番，挤出笑容道：“容我去禀报一声，严门主日理万机，本是没空的，但既然是李捕头来了，这也说不准。”
  目送门房远去，老李有些肉痛，等此次案件了结后，定要找衙署报销。
  “我要没记错的话，狮相门门主应该是莫南山。”在旁缄默不语的夏云生忽然开口，不等老李回答，他自顾自道，“也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他向那严副门主随口胡诌道上几句，咱们今天是铁定见不到他了。”
  “是这理。”老李点了点头。
  “不过老李你竟然认识狮相门副门主，委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夏云生斜眼望去，语带调侃。
  “好汉不提当年勇，没啥好说的。”老李两手背后，老脸上尽是嘚瑟，一脸老夫当年在鹿韭郡也是赫赫有名，你小子快问的表情。
  夏云生“哦”了一声，就此没了下文，可把老李憋得有些内伤。
  “其实那狮相门的严刑严副门主早在二十年前，曾因逞凶斗恶遭人栽赃陷害，险些上了刑场，老夫帮了他一把，算是结下些香火情，就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哪点情分管不管用，会不会来见咱俩。”
  老李一脸唏嘘感慨说着，夏云生则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等了大抵两炷香时间，门房才面带笑意回来，一老一少面面相觑，心道有戏。
  “请李捕头与这位小兄弟跟我来，小的带你们去见严门主。”
  抑制住暗喜，老李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与夏云生跟在狮相门门房后面。
  途中经过一巨大演武场，场中有个高大青年光着膀子，双膝微微弯曲，肩上扛着个寻常人家碾压谷物的石磨盘，上下托举，汗如雨下。
  老李咋舌不已，门房一脸与有荣焉，笑道：“他是我们莫门主亲传弟子，甭看年纪不大，天生神力，据称已有气真三境，丝毫不逊色龙泉剑馆的戚乐章。”
  夏云生驻足旁观片会儿，无端想起喜穿一袭劲服的方姑娘，平日修行她也极喜欢扛着块大石头，坐在香炉峰瀑布下，以肉体凡胎承受河流倒垂之势，藉此砥砺体魄。
  远远瞥见门房，光膀子青年露出爽朗笑容，正想打招呼，全然忘了还托举扛着磨盘，这下意思就把足逾数百斤的石磨盘丢了出去，恰好向夏云生飞来。
  青年神情骤变，惊声呼叫，却为时太晚。
  磨盘来势汹汹，但见夏云生深吸口气，一脚后撤半步，另一手则置于腰间，随即猛然轰出，石质磨盘顷刻龟裂，裂痕扩散开来。
  下一刻，磨盘当即四分五裂，有散落石子激射而出，在光膀子青年脸上划出道血痕，青年恍若未觉，仍是满脸呆若木鸡。
  夏云生甩了甩手腕，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望向嘴巴半张，震惊未消的门房，微笑抱拳：“请老先生继续带路。”
  “好……好。”门房下意思点头，只是看向夏云生的眼神不免掺杂几分敬畏，本以为这年轻捕快只是个小跟班，如今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
  老李纵然面上未曾表现什么，心里头也是有些震惊，先前看小李捕快三拳两脚撂倒杨家兄弟，或许武功不错，可看刚才那一拳声势，哪是“不错”二字可以概括。
  只看方才亮的哪一手，或许就不比鹿韭郡戚乐章这一行列的天骄差上多少。
  门房在前边领路走着，夏云生俩人则稍稍落后半步，约是注意到时不时飘来的古怪眼神，他扭头笑道：“咋样老李，方才那一拳有没有你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
  老李愣了下，气笑道：“你小子给我滚蛋！”
  些许隔阂立即因为这俏皮儿话顷刻烟消云散。
  “严副门主就在前边等着，李捕头与少侠过去就可。”门房为俩人指明方向，极尽恭敬，语气态度与最初几乎判若两别。
  夏云生拱手道谢，门房当即惶恐还礼，拱手拜别而去。
  往狮相门大堂走去，大堂上首裱挂一副墨宝，正是狮相二字，笔力雄浑，极尽墨染，就算是夏云生这样的门外汉，也知道这画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仅比位居正中央的首座稍低些的位置上坐着位相貌威武的中年男子，只着单衣，裸露在外的肌肉块块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是武道有成。
  见着老李与夏云生进来，名叫严刑的狮相门副门主只是抬眸一瞥，手朝下边座位一指，示意俩人落座。
  见状，夏云生跟老李不由心底一沉，知道今天恐怕没法轻易打探情报。
  “老李，多年未见，身子骨可还硬朗。”
  严刑爽朗大笑，老李端起桌上茶水轻轻啜饮，闻言，忙摆手道：“比不得你们这些武道有成的，近年来每逢刮风下雨，身子骨就疼，是不服老不行了。”
  “老李，你太过自谦了，年轻时的你在我们鹿韭郡可是有‘金眼捕快’的美誉，六扇门都曾提议要破格将你升为应捕，若非你一直推脱，如今恐怕早已捞到个巡捕职位，升迁到天河郡去。”
  夏云生坐于下首，听闻老李早年竟有此风光，稍感惊异。
  除开不入流的协理捕快，能被称为应捕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六扇门捕快，不归六部管束，权力极大有独断之权，老李只是区区一境武夫，就有此殊荣，着实不凡。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些陈年往事作甚。”老李轻描淡写说着，不欲再聊那些旧事，直截了当道，“严门主日理万机，咱就不耽搁你时间，有事开门见山说了。”
  “贺琪贺堂主近些日子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是招惹过那位仇家，才招来报复夺命。”
  严刑笑意敛去，缓缓摩挲座椅扶手，说道：“老李，不是我严刑不念旧情，假若换做别的事我就顺水推舟告诉你了，可委实是家丑不能外扬，此事不止与我有关，更牵连到狮相门的脸面。”
  “牵连到了狮相门……”老李面色沉下来，自打见到贺琪凄惨死相，他就知绝对不是寻常仇杀命案，万万没想到竟牵扯上升到了狮相门的地步来。
  老李缄默不语，严刑没有出言催促，目光投向坐在老李身边的少年捕快，笑道：“小兄弟瞧着有些面生，不是鹿韭郡人士吧？还未请教姓名。”
  夏云生正欲回应，一个兴冲冲的高大身影跑进大堂，嗓门极其响亮，嚷嚷道：“师叔师叔，告诉你个事，刚才有……”
  见到那冒冒失失的高大青年，严刑面色一板，皱眉喝道：“元正，作为狮相门门主弟子，你该当以身作则，做事岂能如此火急火燎毛毛躁躁。”
  董元正悻悻然挠了挠头，有些羞愧难当，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严师叔，刚才周叔带了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来狮相门，我本想跟他招呼，谁想我一时得意忘形，把平常锻炼体魄的石磨盘下意思甩出去了。”
  严刑瞪大眼，提高嗓门：“然后他就被砸死了！”
  虽然他们狮相门作为鹿韭郡四大地头蛇，却也不意味着能一手遮天，无端惹出人命，对他们而言也是件不小的麻烦。
  “没有的事。”董元正赶忙摆手澄清，道，“那跟我年纪相仿的少年半点事都没有，反而一拳把磨盘给打爆了。”
  “打……打爆了。”严刑当即愣住，董元正平时锻炼筋骨的磨盘分量有多少，他自然清楚，比寻常百姓碾压谷物所用少说重了两倍有余，就是他这气缓四境武夫，托举起来也殊为不易，更妨论一拳打爆。
  “师叔你还别不信。”
  看严刑一脸将信将疑，董元正马上有些急眼了，道：“我刚才还看他往这边走来，他似乎还是衙署巡捕，他……”
  董元正左右张望，直至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看见老神自在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壶茶水悠然抿着的夏云生。
  “就在这……”他喃喃说完后半句话。
  严刑循着他的视线瞥去，正是那相貌俊秀的少年捕快，心中微感动容，自己还真看走眼了，先前看他呼吸吐纳与常人无异，却隐隐气度不凡，本以为是来体验生活的豪阀子弟，谁想深藏不漏，是位武道高手。
  严刑心思百转，能将自身武夫血气尽数藏匿，唯有悟得“收”之味道的气归六境才能做到，以他这般年纪不该有这等修为才对。
  要知鹿韭郡龙虎狮豹，无一例外都是气凝五境罢了，皆卡在这关隘多年，若这年轻人真有六境修为，岂非在说鹿韭郡无人是其对手？
  想了一会儿，严刑心中已有计较，转头望向犹自愣神的董元正，厉声喝道：“冒犯了贵客，元正还不快快道歉。”
  董元正陡然清醒，忙躬身抱拳致歉，只是抬头时，眼中有战意盎然，“能否与我交手切磋一下，放心我不会下重手，只是点到即止。”
  严刑心中暗喜，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本来就像探探他虚实，董元正此番请战，正合他心意。
  当然表面上他是严声呵斥，“元正，不可对客人无礼。”
  董元正置若罔闻，只是目光灼灼望向夏云生，他天生就是这副性子，嗜武成痴，如今难得遇上个与自己同龄的高手，怎会轻易错过。
  夏云生轻抿茶水，不知是否该接下挑战。
  一直缄默不语的老李忽然向他使了个眼色，似在问你小子行不行，不行的话别强出头，老老实实坐着。
  在他心目中夏云生就是个粗通拳脚的世家公子，应该是没法与董元正这样自幼练武的狮相门弟子相比。
  夏云生微不可觉点了点头。
  老李放下心来，咳嗽两声，目光掠过董元正，注视着严刑，道：“我这本家的小兄弟江湖人送绰号‘铁罗汉’，一身体魄筋骨强悍过人，董小兄弟可得小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铁罗汉”称呼不过老李信口胡诌，在严刑耳中却是这少年捕快极为擅长横练外功，与他们狮相门走的同样是刚猛路子的武功。
  莫名其妙继“演武殿一霸”之后再得了个“铁罗汉”称号的夏云生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平摊向前递出，示意董元正先出手。
  他也不客气，气力相合，大步前跨，甫一出手就是他们狮相门享誉鹿韭郡的绝技“霸王开弓手”，最是刚猛霸道。
  夏云生屹立原地不动，任凭一掌印在胸膛。
  掌风呼啸，拂动衣衫飘摇，夏云生还未有何反应，董元正自己便先倒掠退去，单膝跪地，这才勉强卸去反弹而来的劲道。
  纵然如此，董元正仍觉五脏六腑几欲移位。
  深深吸了口气，董元正抑制住紊乱气机，双膝微微弯曲，两只手掌先是置于腰间两侧，而后迅猛推来，风声呼啸，掌心纹路隐隐泛起金色。
  正是狮相门赖以成名的不传绝学“狮相金砂掌”！
  严刑目光隐有触动，他虽然知道自家师侄根骨极为契合狮相门一脉的武功，可谁想他默不吭声，竟练成了这门狮相门最为难练的武功，并且看样子造诣还不低。
  就算自己武功比他高出一境，恐怕也不敢再妄言能十拿九稳赢他。
  严刑瞪大眼睛，聚精会神，想看看这少年人该如何应付。
  这次夏云生倒没有傻愣在原地，慢悠悠递来一拳罢了。
  严刑顷刻汗毛倒竖，首当其冲的董元正更是骇然万分，险些丧失战意。
  只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一拳递来，董元正却恍惚觉得有摧山撼海之意，雄浑拳意尤为凝练，几要高出天外。
  一拳悬停在面门，董元正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向自己身后一瞥，瞳孔陡然收缩。
  自己背后地板竟出现条长逾一丈的沟壑裂痕，大抵是他拳罡散逸所致。
  那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捕快拍了下他肩膀，约是以示加勉，什么也没说就坐回自己位置上。
  生性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董元正人生头次感到些发憷，还是因为一个年纪或许还没自己大的少年人。
  罡气外泄，这本该是气凝五境才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