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噜噜。
  姜何也不是旁人，段落当然没必要跟他客气什么，简单客套了两句，待两碗面一上来，连烫不烫的都顾不得了，立刻就囫囵着大口吃了起来，等一碗面连面带汤一点不剩的一起下肚后，方觉得稍稍活了过来，心里也踏实了不少，然后将另一碗面端到面前，同样风卷残云地塞进肚子里后，这才拍拍肚皮，爽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而对面，姜何正夹了一筷子芹菜尚未入口，而段落那边就已然结束了“战斗”，当真惊得他目瞪口呆。
  “这是有多久没吃饭了啊？饿死鬼投胎也不过如此了吧？”姜何暗暗咋舌，同时看了看段落面前摆着的空空如也的两个大碗，一阵苦笑：“原来还真没跟我客气，两碗面都是给他自己点的啊！”
  “哈哈，不好意思，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吃相才狼狈了点，既然面食不合你的胃口，那就多吃点菜，我是这家的老主顾了，除了面外，菜的味道也是非常不错的，当然比起你家佛爷开的小柴园来，那是远远不如的。”有两碗面打底，段落才一改刚才饿虎扑食的恐怖模样，慢条斯理地陪着吃了几口菜，讪讪地说道。
  “没有，各有风味罢了。”姜何缓过神来，将夹着的芹菜送入嘴中，又尝了尝其他几道菜，觉着味道确实不错，由衷说道：“小柴园的菜过于精致，在那里吃的也不仅仅只是菜肴的味道，而这里的菜则要简单许多，虽然没那么花哨，却也由此多了些烟火气，才能让人更好地去感受菜品本身的味道。”
  段落一听，立刻眼睛一亮，没想到只是吃个饭而已，竟能惹得姜何如此感慨，遂问道：“哦，难道你对做菜还很有研究？”
  “没，其实我一道菜都不会做。”姜何放下筷子，看着段落，认真道：“只是这些年跟在老板身边久了，见识的机会多了，去过的饭店、吃过的菜也多了而已，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在……走出青山没遇到老板之前，最窘迫时，可是连小餐馆后厨泔水桶内的泔水都吃过的，与那比起来，相信就算是再难吃的饭菜也都算是珍馐美味了吧。”
  “青山”便是刘老与黄老之前带姜何所隐居的地方，不过一无名小山耳，因此连这名字也是他们所起，外人难寻，此时，段落在姜何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追忆之色，知道他必然是有许多话想说的，故而也放下了筷子，顺着他的思路，轻声问道：“既然当时那么艰难，为什么没想过再回青山，回到你两位师傅的身边去呢？”
  “不瞒你说，当时我曾想过去偷去抢，去给人当苦力，甚至是去打黑拳，可就是没想过再回青山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父母之仇是当时我想着念着的唯一一件事情吧，而师傅他们却从幼时起就一直在阻扰着我，不告诉我真相，也不让我离开青山为他们报仇，所以我……所以我就连他们也一起给怨恨上了，终于在一个午夜，趁他们熟睡之际，独自一人偷跑了出来，并发下誓言，若不能为父母报仇，则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那时的我，自认为功夫已经小有成就，自然不会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又因为记恨着二位师傅，所以他们以前越是告诫我不能做的事情，我就偏要去做，于是在进城之后，百般打探消息却无果的同时，很快就招惹到了当地的一个大帮派，但自恃自己功夫了得，也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却谁曾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虽然最后侥幸没死在他们的手上，却也受了重伤，从此以后不得不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可你知不知道，即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也没想过再回青山去，甚至还靠着父母之仇以及对两位师傅的恨，苦苦咬牙坚持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蛋啊！？”说着，姜何眼圈泛红，两行眼泪无声淌了下来。
  段落平静地看着姜何，良久，出声回道：“是，你确实挺混蛋的。”顿了一下，他又接道：“不过若我换了是你，恐怕当时也只能一样混蛋下去。”
  姜何听了，上半身往后一倒，靠在了椅子上，然后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任由眼泪流淌：“后来一次巧合之下，我救了我们老板一命，他听了我说的事情以后，就把我留在了身边，然后还答应会帮我查出当年的真相，并替我报仇。老板的背景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当时简直欣喜欲狂，有底气的同时，忆起过往的艰难窘迫，对两位师傅的怨恨也越来越深，为了间接报复他们，所以才会将他们给予的玉佩赠出，要知道先前即便是整日只能吃泔水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卖了玉佩换钱，看来当时的我真的是一切都不管不顾，一心只想着查明真相，替父母报仇了。可直到上次遇见了你，我才得以知道当年的真相，而真相，可真残酷啊，残酷地让我怀疑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而那多年的怨恨更是显得可笑！我的两位老师傅啊，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们，当然，现在即便想见也没那个机会……再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狭小的包厢内，段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听得姜何伤心更甚，他却毫不在意，低头持筷拨弄着面前的一盘已然凉透凝结的毛豆鸡块，轻声道：“为父母报仇无可厚非，即便他们当年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也无需用两条命的代价来偿还，并且，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子者，又哪需去问对错，若连这种坚持也没有，那才是真的活得没有意义！”
  仰望天花板默默流泪的姜何一听，立刻止住眼泪，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段落，然后只听后者继续说道：“所以这件事上你其实并没有错，你只错在不该辜负你两位师傅对你的养育，正如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养育之恩同样滔天，一旦错过，必将遗憾终生。”
  说到这里，段落的脑海深处亦闪过一个伟岸的身影，那是他的叔叔，同样对他有着养育之恩：“不仅如此，你其实还有一点错了，那就是你根本不懂他们对你的心意，因为他们若真的一心不让你为父母报仇，又怎会放任你偷偷练功而不加以阻止？又怎会伤神之下创出不争拳法，即便是故去之后也要拜托我找到你并把拳法传授给你？”
  “你不是说他们是想让我‘不争’……”
  姜何还未说完，就被段落打断道：“那是我之前理解错误，直到昨日我才知晓，其实不争，即争！”
  “不争，即争？”姜何身躯一震，痴痴地念叨着这句话，两眼露出茫然，思绪又不知飞向了何处。
  段落未再详说，这一切都还需要姜何自己去悟才可，懂了便是懂了，不懂的话再如何解释也是枉然，更何况他目前，也只能算是初窥门径罢了，而随着了解愈深，也愈加发现了不争拳法的不凡，对两位老友所赠，也更加感激。
  许久，姜何回过神来，眼中的迷茫也重新为一抹坚定所取代，缓缓对着段落、也是对他自己说道：“从今日开始，我会好好专研不争拳法，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会再去想那报仇之事！”
  “大善！”段落摇头晃脑故作老成地回了一句，然后面色一紧，正色道：“既然这样的话，那这两样东西现在我就能交给你了。”
  说着，只见段落右手一展，掌心中立刻冒出两道幽幽的光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