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萝湖(3)
作者:白川零      更新:2021-06-03 11:50      字数:4568
  宫人来汇报林胥上岛的消息之时,凌雪橖正在鸾琴宫的祠堂里,擦拭着一尾布满断纹的古琴,琴上的一角刻着两个细长的古体文字。
  猝不及防地,那古琴的琴弦微微震颤发出了一声琴音。
  凌雪橖一怔,便听得门外来人通报道,“宫主,林胥他们已经上了岛了。”
  “我知道了,带他们到正殿等候,我马上过去。”凌雪橖应了,抬手摸了摸琴身上镌刻的那两个文字,又听见那琴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她喃喃自语道,“念音,念音,莫非那林胥真的是……”
  在鸾寝宫人的带领下,林胥与诸葛先到了鸾琴宫的主殿,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的琴音。
  “你这小子总算知道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凌雪橖穿着一件绿色的纱衣,梳着流云髻,端坐着,见林胥进来,便停下了弹琴,嗔怪道。
  “雪橖姐,看你说的,我可是日日夜夜想着过来,只可惜一时都启不了程,江湖太乱,我倒是也想和雪橖姐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算了。”林胥走到她身侧,嬉笑道,“你看这几年我老的多快,哪像雪橖姐一年比一年年轻,你不开口我还认不出了呢,只想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呆在这儿。”
  “过了一年,你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凌雪橖一把揪住林胥的脸,狠狠地道,“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孩子还在这说老了啊!”
  “哎哟,疼疼疼……”林胥龇牙咧嘴地求饶,顺便环顾了四周,这鸾琴宫的正殿之内,摆设素洁风雅,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绘山水琴台的水墨画,颇有风韵
  “你啊,脸皮越来越厚,得好好脱几层皮才行。”凌雪橖松手,收了笑意,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的诸葛半仙身上,“想必这位便是神算子诸葛了吧,不知神算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在下……”诸葛半仙想着自己是被那小子硬拽过来的,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理由为好。
  “雪橖姐。”林胥打断了他,“我这不是想着,就你我二人喝酒总是单调了一些,诸葛是我老友,咱们今日三人对饮,岂不乐哉?”
  “林胥啊林胥,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凌雪橖语气之中带点嗔怪又带了点诧异,“你与诸葛先生既然是旧友,怎么不早点让我认识?”
  “既然如此,吩咐下去,让厨房备上一桌上好的酒菜,可别丢了鸾琴宫的脸啊。”凌雪橖起身,对着下人喝道,“将那酒窖中的好酒都抬上来,今日我要好好宴请这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她回头看见林胥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这下满意了?”
  “是是是,多谢宫主款待。”林胥恭恭敬敬地拱手,咧嘴笑了,直起腰又开口道,“不过,雪橖姐,喝酒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带我参观参观你这个宝地啊。”
  “知道了。”凌雪橖笑着应了,“这岛也不算大,转一圈回来刚好可以开宴。”
  随后,凌雪橖便带着林胥和诸葛二人,将整个天琴岛转了一圈。天琴岛面积不大,花草遍地,建筑修建的极其雅致,想必凌雪橖为了修建这么一个住处,也费了极大的工夫。林胥一路上显得异常活跃,拉着凌雪橖问了各个建筑的用处。
  “不对啊,雪橖姐,你难道没有在这里修建个暗道还是密室什么的吗?”林胥忽然开口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天琴岛是一座孤岛,若是这天萝湖被人围攻,那可真是插翅难飞了。”
  “虽然天琴岛是一座孤岛,但天萝湖终日烟雾弥漫,是我们良好的屏障,而且,我在岛外设置了足够多的岗哨,若是有危险,便可乘着这迷雾离岛,躲避灾祸。”
  林胥兀自点点头,见着岛上来来往往的鸾琴宫人,转了话头,开口问道:“雪橖姐,我还真没想到你们鸾琴宫人那么多啊,之前在青阳山,我见你就一个人,还以为……”
  凌雪橖笑了,“那段时间,宫人都被我派到天琴岛上修建住处了,你自然看不出来。不过……”她得语气忽然低落下来,“这些人有许多都是南蛮的百姓,因不久前的南蛮之战,逃难到此处,我便收留了他们。”
  “凌宫主真是仁义啊!”诸葛接嘴道。
  “仁义吗?”凌雪橖有些自嘲地笑了,“鸾琴宫现在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我收留他们也不知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所以说,我把这位老神仙请过来了,让他替你们鸾琴宫算一卦,占个风水,看看怎么替鸾琴宫转个运势。”林胥把诸葛扯了过来,开口道。
  “虽说有些冒犯,但我向来是不信这些卜算之事的。”凌雪橖笑了,看向诸葛,“不过,今日既然有缘得见神算子,还望神算子不吝赐教。”
  诸葛看了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林胥,叹了口气,转而对着凌雪橖道,“既是凌宫主要求,诸葛自当为宫主算上一卦,只是,今日我走得匆忙,并未带什么卜卦之器,恐怕,解不了宫主之忧。”
  “你这吃饭的家伙会不带在身上,我可不信。”林胥摇摇头,还欲开口,却被凌雪橖打断了。
  “既如此,那就算了,今日是来饮酒赏月的,这些事便不提了。”
  夜晚的天萝湖愈发寂静,月色如水,湖面腾起水雾,笼在湖面之上,飘逸仙然,如梦似幻。
  凌雪橖深知林胥脾气,并没有将酒席设在屋里,而就置在天萝湖畔,也并未设有桌椅,三人席地而坐,酒菜随意摆在地上,任人取之,观之明月,赏之微风,觥筹往来,好不快活。
  酒过三巡,凌雪橖命人将自己的琴取了过来,借着酒性弹了起来。迷雾朦胧,琴音梦幻,林胥微微眯着眼睛,斜躺在地上,觉得自己的思绪正随着凌雪橖那美妙的琴音在这湖面上自由的飘荡。虽不知是何曲子,却能听出琴曲胸怀广阔,肆意洒脱之气竟显,听得只让人每个毛孔都觉得痛快。
  “不愧是鸾琴宫宫主,这琴音正是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妙哉妙哉。”诸葛亦是陶醉在凌雪橖的琴音之下,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一曲终了,林胥发现一直在大声夸赞着琴声的诸葛已经不知何时睡了过去,鼾声骤起。
  “睡了?”凌雪橖从琴台处走过来。
  “睡了,老家伙酒量不行了。”林胥笑着拿起旁边的一坛子酒,递了过去,“来,我们俩接着喝。”
  “你小子最近酒量见长啊,是又碰上什么烦心事了?”凌雪橖豪气地接过了,直接揭了酒盖,端着喝了一大口,笑着问道。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林胥躺了回去,看着星空,道,“倒是你,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琴鬼的好意啊。”
  “小子你现在倒是想管起姐姐我的闲事了?”凌雪橖坐在了他的旁边,“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会懂?感情这个事情,是要看缘分的。”
  “这个世界上,要么是情深缘浅,要么是情浅缘深。”枕着自己的手臂,林胥有些寞寞地开口。
  “怎么听起来你也经历了一番情伤似得?”
  林胥抿了抿唇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女子,本是一个巾帼英雄,最后却因情落得如此下场,未免太过悲惨了一些。”
  “你莫不是在说孔筱筱?”凌雪橖眯了眯眼睛,促狭地笑道,“原来南蛮之战你也去掺了一脚?”
  她的下句话却又转了语气,添了几分落寞的语气,“孔筱筱敢爱,最后不也得小心维持着自己王妃的角色,连和辰如风闹一闹都不敢。掉进爱情的女人啊,没有一个不是盲目的。”
  “可是连爱都不敢了,岂不是更可悲?”林胥看着她看向远处的侧脸,反问道。
  凌雪橖并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可你跟琴鬼又没有什么国恨家仇,二人有情有缘的,何必这么折磨自己?”林胥还是追问道。
  “呵呵。”凌雪橖自嘲地笑了,“只要我还是鸾琴宫宫主,我就不可能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这是血的教训,也是我对师傅的承诺。”
  听到凌雪橖如此说,林胥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丈夫。三年前,林胥自凌俞风的口中得知,凌雪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后来凌雪橖也道出了这件事情的原委。
  二十年前,凌雪橖在舞阳城遇到了一个让她的生活从此跌入噩梦的人。对方是一个落魄的琴师,走投无路,饿晕在街道上恰巧被进城买办的凌雪橖遇上了。
  为了报答凌雪橖的救命之恩,琴师坚持要以琴曲相赠。这一赠便赠出了一段情缘来。凌雪橖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三流的琴师,却在听到对方的弹奏之后,惊叹不已。人说高山流水遇知音,在那一刻,凌雪橖以为自己遇到了知音。
  之后,二人经常聚在一起偷偷切磋琴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便私定了终身。那时候,鸾琴宫的老宫主林鸾坚持反对他的爱徒和这个不知名的琴师的亲事,但是凌雪橖生性大胆,不拒这世间的诸多条条框框,她毅然地离开了鸾琴宫,想要和自己所爱之人私奔。
  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被这个琴师拒绝了。
  原来他们所谓的缘分都是这个琴师所设下的陷阱,一切都是为了借她接近鸾琴宫,好取得琴剑的修炼秘籍。而她现在已经离开鸾琴宫,便没了用处。那个琴师随即联系一帮江湖恶徒企图硬闯鸾琴宫。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脸面回鸾琴宫,但她必须告诉师傅这件事情。因而,她来到了鸾琴宫门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林鸾到底还是软了心,放她进了门。后来,琴师带着帮手攻上鸾琴宫,凌雪橖就守在鸾琴宫的大门上。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却晕厥在了战场上,醒来之后,师傅告诉她,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然心中满是悔恨和痛楚,她还是决定把这孩子留下,取名叫凌俞风。
  “管他劳什子情啊爱的,活的痛快便好了,来,姐,喝酒!”林胥坐了起来,随手抄起旁边的一坛子酒碰了碰对方的酒坛,张口大喝了一口。
  “你小子啊。”凌雪橖忽然眼眸一转,“我回答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了,你也到年纪了,有没有遇上自己心仪的姑娘啊?”
  林胥提起酒壶的手顿了顿,却还是一饮而尽,粗犷地抹了抹嘴边的酒渍,笑着叹了口气,“唉,都是雪橖姐你太优秀了,我现在看到姑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和雪橖姐差太远了,瞧不上啊怎么办。”
  “狡辩。”凌雪橖喝了一口酒,说道,“你刚刚若不是想到谁了,何来停顿?再说就你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就算是你真的貌若潘安,怕也是没有姑娘瞧得上你。”
  林胥摆摆手,“不是我非要瞒你。说到底,我这年纪,情啊爱的,搞不懂也不想搞懂,若说是动心的女子,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若说有没有心里已经认定的女子,那倒是真没有。”
  林胥这话说的倒是诚恳,不像是他一贯吊儿郎当的作风。
  凌雪橖扯了扯笑,举起酒壶同他的碰了碰,道,“你话虽这么说,但刚刚我提问之时,怕是脑海里已经有了对象了吧。”
  少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倒不是那种念着,只是有愧于她,所以记了几年。”
  凌雪橖挑了挑眉,话语间有些揶揄,“我说嘛,你年岁虽小,却还是男人,这天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哈哈哈。”林胥笑了几声,收了笑意之时却略显苦涩。
  凌雪橖难得见他如此神情,明白自己刚刚是误会了他,她从身旁取过一壶还未开封的酒来,递给他,“来跟姐姐我说说吧。你可不是一个喜欢悲怀伤秋的人,这件事在你心里憋的怕不是一时半会了,说出来,会轻松些。”
  林胥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忽然低头笑了。
  凌雪橖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语气有些难听起来,“怎么,喝了我的酒,我让你讲个故事你都不情愿,还是你觉得我凌雪橖……”
  “姐,你真是我的亲姐,我跟你说,行了吧。”林胥拦住了她的话,勾唇用酒壶撞撞她的,他瞥了一眼还卧在地上睡得正熟的老鬼,心道,这些事情难道还有别人可以说嘛?
  “这件事我可从未对别人提起过,所以,能替我保密吗?”林胥神色认真了起来。
  “那是当然。”
  林胥点点头,半躺着身子,看着天上的繁星,慢慢地说出了他的故事。
  “你应该听说过,三年前,我去了一趟帝都。”
  “嗯,虽说之前便见过你,不过还未问过你名字,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江湖上传言你当时在天下第一楼和赌王吴胜摆了三天三夜的赌局,后来赢了吴胜半局,气得吴胜当场吐血。”
  “吴胜不过是个假把式,赌王的名号多半是买来的,不提也罢。”林胥笑着说道,转而,他敛了笑意继续道,“说来那次运气也确实差,出了帝都没多久,我就遇到了一场大雨,当下便淋了个落汤鸡,还好半路找到个破山神庙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