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喝了几轮，那几个不胜酒力的早已经东倒西歪地趴在那儿，脸上的笑意竟然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嘴里冒出含混不清的言语，带着浓浓的酒气。桌子底下，凳子旁，床边，空酒瓶子像列队的士兵排列整齐，放眼望去，谁喝了多少倒也一目了然。
  桌子上狼藉一片，酒鬼花生、辣条、豆腐干……用来下酒的零食所剩无几，空袋子扔的到处都是。
  同窗三年，彼此酒量都心知肚明，叫嚣能喝的反而最先败下阵来，此刻嘴还不饶人，“继，继续……续，继续，再，再，再打一轮！”
  “好啊！再来！”接话的那一个倒还清醒，虽然也是脸红脖子粗，说话却还利落，“我看看还有几瓶……”，他瞄了半天，一无所获。“……哎，哎，寿星爷，没酒了！”他握着个空瓶子，朝对面的一个男生挥了挥，又在桌子上磕了磕。
  “你说啥？没，没酒了……”被叫寿星爷的那个男生费力地抬起头来，用手撑着两腮，一边傻笑一边说，“我过生日，你说没，没酒……你，你瞧，瞧不，不起……我！买去！”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哥，哥们有钱！”
  “银行卡呀！”红脸男生把卡捡起来，看了看，一甩手扔了回去，“谁稀罕，又不知道密码！”
  “哈哈哈！不，不知道，道吧……”那个男生手没撑住，“哐当”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谅，谅你们，也，也猜不到，告诉你们，也没，没关系……我女朋友的生日！”说完，他又“嘿嘿”的傻笑了一阵，而后顺势歪倒在床上，睡梦里脸上还挂着憨憨的笑容，大约是梦到了女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面的床上歪着一个男生，脸色煞白，双眼昏眩，他有意无意的瞟了几眼那张银行卡，满腹心事的闭上了眼睛……
  夜，沉静压抑着不安。
  俗话说，立夏小满，江河易满。往年一入五月，东城雨水不断。今年气候反常，一连半个多月，滴雨未下。没有雨，便生风。东城夏季起风也实属罕见，再加上气温升高，风本就带了几分燥热，更不要说灰尘、毛絮、干枯的花籽也混入其中，真真刮得人烦躁。好在太阳落山后，风渐渐住了，方显出夏夜的澄清。
  五一一过，大四学生都在忙着做毕业论文，没有人再理就业的事。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还没有达标的就业率无计可施，只能对着台账反复梳理，试图找个倒霉蛋下手。
  其实，到了这会儿，能签的，该签的，想签的基本都有了着落，剩下的要么是条件太差没人要，要么是条件太好不想找。老话讲，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毕业班里却流行一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自从1997年教育部颁发《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暂行规定》，高校毕业生的就业政策开始调整，从之前的计划分配到供需见面双向选择，时至今日的自主择业。这是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既受制于时代发展、社会需要，同时也在悄悄改变着社会阶级的分层、权力资源的分配。政府公务员事业编制的内部招生，垄断行业的子女世袭，就连高校也在搞近亲繁殖，还要美其名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自主择业，说好听的是尊重学生意愿，人尽其才；说难听的，就是高校从精英教育变成大众化教育之后，国家不愿意也不可能再包办一切。特别在提出教育市场化以后，社会上有种论调，将学生比喻成生产线上的商品，学校只负责招生、培养，组装打包后进入市场，至于销路如何，就只能靠自己啦！
  “骑驴找马！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这些话被我时常挂在嘴边。
  学生们则喜欢这样回我，“找工作，第一看关系，第二看能力，第三才看学历！”
  那些没有家庭背景、人脉资源的学生只能靠自己。我也真佩服他们的积极主动性。就说328宿舍的那三个活宝，别看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找工作的时候可是相当认真，不仅早早做好了简历，还主动出击，四处撒网。为了参加隔壁科技大学的招聘会，凌晨五点去翻人家校门，混进会场。本来那家国企压根不招我们学校的，可是禁不住他们仨的诚恳自荐，就把三个人全签了。
  最讨厌那些家庭条件好，关系多的学生，挑三拣四、挑肥拣瘦，不是在等地方公务员招录就是等着毕业回家继承衣钵，反正就是不签就业协议。
  大力，王大力！突然，一个被标注若干个重点符号的名字跳进我的视线里。这家伙一心要去做北漂，好说歹说，油盐不进。给他爸妈打了几次电话，效果也不明显。
  “再硬的骨头也得啃，继续谈吧！”我心里想着，拿起电话，习惯性的先拨给班长，“让王大力来一下办公室！”
  “现在？”电话那边，班长有些迟疑。
  “对，现在，立刻，马上！”我毫不迟疑地答道。
  大四的男生宿舍没有想象中的凌乱，人也不多。因为要查文献资料，所以多数学生都蹲守在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里，只有两个人例外，因为配了电脑。
  王大力对面的这个男生吊儿郎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是写论文，实则在刷片。一连看了两个电影，香烟也抽了好几根，还没有动笔的意思。
  “老板，你写完了？！”王大力被烟熏得直揉眼睛，忍不可忍地说道，“能不能把你的破烟掐掉，太呛人了！”
  “哦，好好！”老板“滋滋”的连吸几口，把烟蒂丢在手边的水瓶里。他抬起头看了看王大力，“老二，你要不要这么认真，敲了一晚上了，凑了几千字？”
  “妈的！谁跟你一样，就会复制粘贴！”王大力愤恨地回道，“你们跟谁混的，不开会吗？”
  “开呀！关键是我们跟的导师好！”老板嘿嘿的傻笑，“老张那厮出了名的好糊弄，我们几个合计好了，轮番做东请他吃饭。他是每请必去，每去必喝，每喝必多。喝多了，就搂着我们几个称兄道弟，再不提论文的事……”
  “幸福啊！”王大力颇有几分艳羡，“我们就悲催了，跟着灭绝师太。不要说你写的内容，就是每个公式，每个数学符号，都要仔仔细细过一遍，搞得我有强迫症了……你们每周也就一次见面会，我们两次，这还不算，每次都要有修改痕迹……遇到她，我们也是醉了……”
  “切！做的再好也没用，”老板撇着嘴说道，“能拿a+的都是准备上研的，你一个无业，纯属多此一举……”
  “你把协议签啦？”王大力显然不想继续这个窝火的话题。
  “签啦！”老板漫不经心的回道。
  “真签啦？！”王大力停下手里的鼠标，惊讶地瞪着对面的老板。
  “真签啦，那还有假！”老板有些惊讶王大力为何如此惊讶，“不就是一个章子的事嘛！导员找了我好几回，什么就业率，什么学院荣誉，啰哩吧嗦一大堆，好像我不签就成了学院罪人一样……再说，章子就在我爸那儿，自己写了个同意接收，so easy 的事……”
  “啊？！你都签啦……”王大力望着电脑的方块头，怅然若思。
  半个小时后，他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我面前。
  “导员，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我还没开口，王大力争抢着说道。
  这反倒把我将住了，本来准备好的一大堆铺垫派不上用场。
  “啊？啊！嗯……”我磕绊了片刻，索性也敞开天窗说亮话，“看来你也知道我找你啥事情……还是上回说的，不签可以，但是要把档案户口挂在人才市场……其中的利弊我也讲过了，你觉得……”
  王大力没等我说完，立即答道，“就按你说的办，只要不影响我去北京！”
  “不影响，不影响，”我摆摆手，抽紧的心掉进肚子里，自己都被自己先前的紧张逗笑了，“坐吧，毕业论文做的怎么样了？”
  “导员，我这几天没时间，我下周去办！”王大力并没有因为我的放松而放松，还是紧绷着一张脸。
  “好，最迟下下周三啊！”保险起见，我在学校的时间节点上又提前了三天。
  “嗯，我知道了！”说完，王大力推门离开。
  撂下我一个人呆愣在那儿，讪讪的笑容还停留在脸上。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看似胜利了，却没有获得感。
  有一类学生，你永远无法走近他，王大力算一个。他习惯带着戒备心理和你保持距离，说不上顺从，也说不上不顺从。反正，无论你怎么讲，讲什么，在他心里永远都有所保留。他会远远的审视你，琢磨你，琢磨你言语行为背后的意图，再根据自己的判断得到结论，做出决定。
  就拿找工作这件事来说，他决定北上，无需商量，态度坚决。不找工作不考研，心无旁骛。别人签了协议，拿到录取通知书，他也不焦虑，丝毫不为其所动。家长、学校恩威并施，他还是无动于衷。就像铜墙铁壁一块，任你敲砸捶打，依旧故我。
  他和你不交心，不托底，自然就没有心灵的碰撞，更谈不上思想工作。
  我略感失落，又满腹狐疑。“今天怎么回事儿，这是谁在帮忙？”我百思不得其解。
  “叮当”，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记得把礼物送过去！”
  “差点忘了！”我提上包，关灯，锁门，一路小跑。
  制造惊喜需要时机。还好，人不在。我在赫焱的宿舍楼下停留了片刻，反复确认灯是黑的，才上楼。摸出钥匙，开门，开灯。
  白炽灯的瞬间点亮吓了我一跳，更惊喜的是桌上的那两大束玫瑰。白色的纯洁淡雅，红色的热烈奔放。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有些小激动，凑到花跟前，心里暗笑，“还是两个人！两个人！这家伙什么时候交上的桃花运？赶紧叫上肖兰审审她！”我嗅着花香，思忖着……
  临走时，我把我和肖兰为赫焱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一对发卡，放在了两束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