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恸切
作者:识鰰喆哉      更新:2021-06-03 06:07      字数:3628
  当许雷从一公里多落差的山崖上坠下时,y省省会j城的近郊灵竹山。
  在与法竹寺住持品茗论道机锋互‘夺’一番后,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并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老者,沿着灵竹山临湖那面飞涯峭壁间凿出的石道,灵逸的返回自己的庐舍。
  邮递员送来的《j城晚报》已放在竹篾几头,头版“塘山矿务局木材厂发生特大火灾”的标题赫然在目。
  老者拾起报纸,事故死亡人数达到了26人,其中9人是送往医院途中或抢救无效后死亡的,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肥肥会在哪呢?这小子年纪也一把了,还是没个正经。”放下报纸的老者,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眼睛、圆脸圆身的形象,继续嘀咕道:“还别说,在一块时间长了嫌他吵,分开久了反而还有点不习惯呢。”
  1月4日早晨,一封加急电报终于闯入学校。谭婉佳签收时,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到座位,拆开一看到“父母双亡,望速归”的内容,她秀美的脸庞顿时一片煞白,随后晃了一晃,终于轰然晕倒在课桌上。
  老师和同学们一看不妙,赶快将她先背扶到卫生院。不少女生未待谭婉佳醒来,早已先哭成了一片。
  还是在老师的提醒下,谭婉佳的一个舍友才想到了刘恋,又匆忙跑去通知学姐。
  以谭婉佳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回去众人肯定不放心,刘恋自告奋勇地说陪谭婉佳一起回家。
  俩人的请假事宜则由各自的班主任到院系去对接,因为谭婉佳的期未学科考试可能要延期。然后刘恋带上两人的身份证,飞速赶往火车站,还好未到春运高峰,订到了第二天下午4时的硬座。
  从上海到j城的火车要走40余个小时,再从j城乘班车到塘山县城又要3个多小时,而塘山县城抵达小黄沙还得4小时,加上上下车、中转、候车时间和正常误点,起码得55个小时以上。
  当两人终于来到小黄沙医院时,时间已经是1月8日早上。
  几天前,塘山矿务局工会就组织人手,对所有火灾事故的死难者进行了清洗整理着装。其他人的家属或亲戚都已进行了土葬或火化处理,所以,此时太平间里只剩下谭婉佳双亲业已装进棺椁的遗体。
  戴着孝布的谭婉佳手抚棺盖,却没有了眼泪,苍白憔悴的面容更是反衬着双眼的红肿。门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安静肃穆,刘恋和欧广德站在最前面。
  良久,欧广德一挥手势,几个壮汉默默进前,将棺椁抬至救护车中,刘恋和一位阿姨搀扶着虚弱的谭婉佳。
  小黄沙东南面的山腰上,在s形盘山公路的弯拐之间,有一片坡势平缓的空地,也是矿山的墓葬地之一。一些不能乘车的群众,早已自发地组织来到这里等候。
  当最后一掬黄土填进合葬的浆砌墓池中时,欧广德心疼地看着谭婉佳:“小谭啊,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他上前握住谭婉佳冰凉的双手:“谭工和贺老师,为我们矿山贡献了全部的青春、播撒了满腔的热血。哎,他们的英年早逝,是我们全矿人民的巨大损失…但是,他们的精神浩古长存,是我们全体广大干部职工学习的楷模,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母亲感到骄傲和自豪!小谭啊,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今后有什么困难或要求尽管提一一你的困难就是我们大家的困难!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就…最后…好好和他们说一说吧。”
  谭婉佳嘶哑着嗓子艰难的回应道“谢谢欧叔叔,谢谢您们大家。”
  欧广德转身面向人群点了点头,不少人将花圈和挽联移到墓碑的左右。
  谭婉佳默默的跪坐在墓碑前,掏出誊写好的《小雅.蓼莪》,边将它点燃,边兀自悲声念了起来:“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
  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
  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
  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蓼莪》出自《诗经》,是一首悼念父母的祭歌,抒发了诗人不能终养父母的痛恨之情。
  全诗六章,诗人见蒿与蔚,却错当莪,于是心有所动,遂以为比。莪香美可食用,并且环根丛生,故又名抱娘蒿,喻人成材且孝顺;而蒿与蔚,皆散生,蒿粗恶不可食用,蔚既不能食用又结子,故称牡蒿,蒿、蔚喻不成材且不能尽孝。诗人有感于此,借以自责不成材又不能终养尽孝。后两句承此思言及父母养大自己不易,费心劳力,吃尽苦头。朱熹于此指出:“言昔谓之莪,而今非莪也,特蒿而已。以比父母生我以为美材,可赖以终其身,而今乃不得其养以死。于是乃言父母生我之劬劳而重自哀伤也。”第三章头两句以瓶喻父母,以罍喻子。因瓶从罍中汲水,瓶空是罍无储水可汲,所以为耻,用以比喻子无以赡养父母,没有尽到应有的孝心而感到羞耻。“鲜民”以下六句诉述失去父母后悲叹孤苦伶仃,无所依傍,痛不欲生,完全是出于对父母的亲情。诗人与父母相依为命,失去父母,没有了家庭的温暖,以至于有家好像无家。第四章前六句一一叙述父母对“我”的养育抚爱,这是把首两章说的“劬劳”、“劳瘁”具体化。诗人一连用了生、鞠、拊、畜、长、育、顾、复、腹九个动词和九个“我”字,语拙情真,言直意切,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声促调急,确如哭诉一般。这章最后两句,诗人因不得奉养父母,报大恩于万一,痛极而归咎于天,责其变化无常,夺去父母生命,致使“我”欲报不能!再以眼见的南山艰危难越,耳闻的飙风呼啸扑来起兴,创造了困厄危艰、肃杀悲凉的气氛,象征自己遭遇父母双亡的巨痛与凄凉,也是诗人悲怆伤痛心情的外化。四个入声字重叠:烈烈、发发、律律、弗弗,加重了哀思,读来如呜咽一般……
  在震耳发聩的鞭炮声中,谭婉佳几度哽咽的念完了祭文,自己的情形和感受不正与《蓼莪》作者别无二致么?
  回到欧广德已安排好的矿务局招待所,所长主动跟谭婉佳解释着,不久要补偿一笔抚恤金给她。
  谭婉佳心神恍惚,却向所长提出想回‘家’看一看。所长摇电话请示后,调度了一辆局机关的“伏尔加”,载上她和刘恋来到木材厂。
  承载着昔日多少亲切美好回忆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焦土废墟。远处料场上拔地而起的砖混楼架也了无生气,寂静而又突兀地矗立在一旁。
  谭婉佳在自家的地域不断翻找着完整点的残留物件,所长和司机也在旁边搬挪着砌块和瓦砾。
  谭婉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声询问所长:“叔叔,您认识许雷吗?今天我好像没见到他。”
  所长一下子听见许雷的名字,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谭婉佳还不知道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好像已经失踪有几天了,不如你再向别人打听打听。”
  回小黄沙后,谭婉佳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大致情况。不过,1月2日黄昏以后,谁也没有再见到过许雷,他父母也于4日到保卫处报了案。
  失踪?火灾后他不还好好的,能会有什么事发生?此刻,在双亲刚逝的谭婉佳眼里,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儿。这世间,仿佛只剩下许雷,依稀间还可以算是她的半个亲人了。
  谭婉佳强打起精神,当晚洗澡更衣后和刘恋一道,敲开了许雷家的房门。
  在询问了一些情况后,经过许雷父母的应允,两人来到他的小屋内。
  那熟悉的《诗词鉴赏》、《围炉诗话》放在写字桌左前端,右边则置放着《黄帝内经》。两者中间有一沓信笺纸,上面压着一个开口的牛皮纸无字信封。
  谭婉佳简单巡视了四周一番,最后打开了那个信封。那是许雷作了序的两首诗词,序言用仿文言文简单地介绍了诗词创作的背景和动机。
  其实不用看序,谭婉佳仅从《忆秦娥》的词句里,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许雷那将自己奉若女神般专挚浓烈的爱!
  整首词浑然天成,上阙开门见山,直抒他初见自己就惊为天人的内心激荡;自然承转到下阙质问天宫的疏漏之后,再将思绪的时空移换到未来。一句“蛾眉谁画?髻丝谁篦”短短的八个字,意趣幽然,柔情万种,给读者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字里行间,丝毫看不出是出自一个初淫其间的少年所作,俗话说“真感情、好文章”,就是指这种情形了罢。
  这也让谭婉佳一时间竟忘了悲痛,耳根也隐隐有些发烫。她仿佛看到了许雷嘴角常常泛起的一丝邪魅,那故作玩世不恭的外表底下,谁又知道竟藏着这般深沉执着的眷恋?!
  刘恋注意到谭婉佳神色间的微妙变化,她已猜测出一些两人之间的关系,故作势凑上来的打趣道:“佳佳,在看小情郎的情诗么?我也欣赏欣赏嘛。”
  这句话终于让谭婉佳收住了心思,可脸上已泛起些许的红晕,她赶紧背过身辩解道:“才不是呢。”
  翻到第二首七绝,序言里仅仅道:“阴谋破解在即,想来初添不畏群势强权之勇气,全仗姊姊奋发之言激励。”整首诗的韵律严谨,词语对仗工整,但意与境的承接托转上就差了一些。
  不过,谭婉佳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诗句本身。他要破解什么阴谋?跟他现在的失踪有关系么?抑或…跟这次火灾也有某种关联?
  回到招待所,熄灯后的谭婉,凝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默默的祈祷着:“小雷,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有什么事!如今,我们俩都成了孤儿,自当相依为命才好。再说,你不是还要和姊姊一起‘青纶红袖对诗文’的么?!你难道还不清楚?姊姊已经答应过你,当你犹如游子归乡心切一般,有朝一日还能对我念念不忘之时,也就是姊姊‘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时刻啊!”
  可是,佳人“多情美少年,屈指芳菲近”的表白,少年却是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