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起诉
作者:润溪若景      更新:2021-06-03 05:40      字数:4232
  不过半个月,林绰带着5000字的传记稿,回到巴黎。女魔头收到龙颜大悦,不停问她如何连z大学的琐碎小事都如数家珍,就像和他老相识一样。林绰摇头,说是瞎编的。
  事实上,《modern》并不排斥故事带点传奇,但像z这样,寒门出贵子,可算是名流里头的清流。从篾匠之子,鲤鱼跃龙门考入s大,擅长编程和摄影,曾拿过一次摄影奖,毕业后短短三年,创立树洞,并做大做强,粉丝称其灵魂导师。故事很励志,只是好像少了什么。女魔头挑起了刺。她建议里面加一点桃色的东西,读者才能跟打鸡血了一样,迷上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林绰没法,只好在张慢发家致富之前,编了个前女友进去。为了具象化,甚至搬出了艾米莉·狄金森的诗一首,升华他对前女友的感情。
  我们长大了不再需要爱
  像别的东西
  我们把它搁进抽屉
  直到它显得古色古香
  好像老祖宗穿的旧衣
  她假装真对他做了采访,问他是否原想把网站名字命为“抽屉”,但对方笑而不答,好像对那位饱含深情,不可言说。这一期一经发行,便畅销海内外,特别是华人区,屡屡卖断货,一时洛阳纸贵。
  图片配的是戴面具的z,未曝全称,只称张某。但因为人生履历过于详尽,被国内记者一夜彻查,便对号到张慢本人。
  张慢是被记者围堵在家门口,才知道林绰已经将他出卖这事儿的。白竹和张华风风火火赶来,从后门将他搬进骚黄的太阳色轿车里跑走的。
  一路上,张华没有少骂林绰,诸如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个下流的贱人,我们得起诉她。张慢接过杂志,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脸色像被团成的废纸,皱巴巴的,没有一丝舒展。
  “哥,我们得起诉她,身为人物杂志的编辑,未经允许,随意曝光公民隐私,还大肆渲染,毁谤个人名誉。我现在就请律师发律师函。”
  张华腮帮子气呼呼的,如果长了鱼鳍,便能看见它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在一旁做司机的白竹一言不发,只是不时关注张慢的神情,车开得摇摇晃晃的。好在道路畅通,少有行人车辆。
  “半小时后,召开高层会议。”
  张慢携了杂志款步下车,一脸肃穆,喜怒不明。银色面具落在车上,弃若敝履。
  高层必须戴面具开会。这是公司不成文的规定。
  可当齐刷刷坐着两排面具人,而居中那位却毫不掩饰露出全脸时,举座哗然。女高管都在惊叹张慢刀刻般的面容,如何如何富有气魄,比起网站上披露的学生时期的照片气质还要华丽。而男高管则个个正襟危坐,预感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两件事。一,感谢林绰和《modern》杂志为我揭开面具。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必佩戴面具,无论何时何地。请大家立刻马上,坦诚相待。”
  众人纷纷摘下脸上亦庄亦谐的外壳,面面相觑。
  “二,即刻起诉《modern》杂志,损坏隐私权,索取巨额经济及精神赔偿。午饭之前,我要见到效果。散会。”
  不过两小时的时间,经过媒体发酵,林绰个人亦被扒出。国内老记者突然翻出张慢和林绰在摄影奖上的合影以及大学毕业照合影,瞬间喜得大瓜,疑是张总前女友就是林绰,一段“莫欺少年穷”的爱情故事,一个前任互掐的大瓜便出炉了。
  铺天盖地的绯闻,吸人眼球的编撰,让张慢和林绰的故事家喻户晓,故事里,张慢从穷小子变身富老板,但小气得要死,跟前女友掐架毫不留情,甚至要巨额赔偿和监禁前女友。张华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问张慢是否要放弃起诉,并把事情压下去,免得对公司有负面影响,毕竟股票的起伏跟口碑息息相关。张慢背对着电脑,面向落地窗,沉默如石柱。
  白竹飘然而至,脚步像猫一样轻巧。她示意张华先出去,她来跟张慢说。张华才不安地关上门。
  她径直走向里间的茶室,端了一杯柠檬水出来,递给张慢。被蕾丝包裹的臀部倚靠在办公桌前,双手则自然地环抱,勾勒出身前的饱满。
  “你也来劝我放手?”
  张慢转身,眼前的曼妙尽收眼底。
  “身为你的公关经理,有必要解除公司的危机。但身为你的前女友,之一,我全力支持你。”
  白竹熟稔地抄过他手中的水杯,沿着他刚才唇齿依附的位置入口。张慢面色冰冷,眼睛钉在她喝过的地方。
  “也许,拉你入伙是个错误。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努力变成她的影子。”
  白竹对上他的眼睛,伤情而湿润。她不由靠上来,扯过他的衣领,附在他胸前,呼吸相闻。
  “这就是我要的生活。而你,又何尝不是她先生的影子。她结婚了,你却心急火燎地同她攀扯不清,难道不是因为,她见过你,却毫不留情地消失了半个月,就好像从来不记得你一样,所以你不甘你发狂你势必要她走到你跟前跟你低头求情,这样,你才有机会——”
  “你出去!”
  张慢一把推开她,用愤怒的背影对着她。
  白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发愤出走几步,又止步。
  “我只是在赌,赌你见到她,会失望,会彻底回到我身边。我输了,一败涂地。”
  空气里遗留着她的香水味,像幽灵一样包裹围困住他。而她咬牙切齿说出的那番话,更像是将鸡蛋砸碎在他面前,蛋清黏答答糊他一脸,怎么也清洗不掉。
  林绰这几天的欣喜,被女魔头的一封辞退信和树洞的索偿函浇了个劈头盖脸。她数了几遍,才数清楚,函件上的数字有几个零。她思来想去的,才发觉整件事情,她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没有跟这位老同学打好招呼。
  “林绰,你有两个选择。一,赔钱。二,跟张慢达成和解,让他撤回律师函。”
  女魔头的话言犹在耳。她没想到,关键时刻,背锅的还是她这种跑在一线的小兵。可这篇文章,怎么看怎么正常,他当时是知道她的目的的。而允许她如此放肆的,恐怕还是来自潜意识里,对这位前任的放心。
  她总觉得,普天下的前任,都应该有无限包容和耐心。
  宋书听完整件事,悉心安慰,鼓励她再去上海,和张慢见面谈一谈,和解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林绰狐疑地看了他很久。都说丈夫是小气的,可宋书在她和前任见面这件事上,简直大方得不合情理。
  宋书摸摸她的头,羞涩地说:“我只是不想倾家荡产。”
  哇,多现实的男人。为了保钱,献出妻子,在所不惜。
  深夜,风狂乱地吹,空气微甜,在暴雨之前。张慢不管不顾,骑摩托兜风。白竹那段话一遍遍敲响在脑海,如魔似咒。
  “她结婚了她结婚了她结婚了。”
  “你不甘你发狂你势必要她走到你跟前跟你低头求情,这样,你才有机会。”
  他将脑袋塞进头盔中,要将大脑幽禁,静思己过。
  “真是胡说八道!”
  他的眼神融入幽深的夜色,心跳澎湃欲裂,双手不自觉地加油门,以比12级台风还要彪悍的速度,冲向无边的黑夜。
  绕城一圈,在回到公寓楼前十分钟,暴雨如约而至。除了头部,浑身淋透,衣衫褶皱着贴着身体曲线,凉丝丝的,由表皮沁入心肺。立秋的雨,透湿后会有一点寒。
  到家门口,大门自动识别到主人,嘀一声开了。他骑车轰进,不期然竟有一抹黑影紧随其后闪进院中。这黑影速度不够,拖拽着行李,笨拙地卡在大门和他之间,险些被啪叽摆到门外。
  张慢原地转了个圈掉头,才发现是个湿发的女人。
  摩托车灯照得她睁不开眼,只得拿手去挡,这一挡反而像是故意遮住脸的盗贼。可盗贼也不会这样狼狈,雪纺的黑白长裙湿成一团,失了仙气,多了俗气。只是胸前湿了的地方,显出轮廓,峰峦起伏,致命诱惑。
  他有一瞬间以为是白竹又来上演求和的戏码。直到他将车停驻,走到她面前,拨开她的手,才发现,竟然是她。
  雨已经停了,只是她发梢仍不断有雨滴坠落,凌乱地贴着头皮,描画出精致的脸型。他掏出手机。
  “通知律师,林小姐——”
  他话未说完,手机已经不在手上了。林绰委屈地盯着他。
  “现在恐怕还能再加一条,入室抢劫。”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只能乖乖地将手机归还。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掌,那样冰凉。再看她的脸有不真实的虚白。
  “等了多久?”
  他的嗓音本是清亮的,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变得低沉。
  “也就,一个小时吧。我12点刚下的飞机。”
  他不响,转身进屋。林绰拖着行李箱,像条尾巴一样跟着他。
  到门口时,他回身,用眼神喝止住她。她顿时像相斥的磁铁,保持固定的距离,一双清眸无辜而冷清。
  “深夜只身投奔单身男子家里,你丈夫不管吗?我可不想明天曝出:z先生勾搭有夫之妇,甜蜜共度一夜。如果你以为我饥不择食到会要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现在就给我出去。”
  林绰怔愣住。他身上的冰山气质,总感觉很熟悉。可他越是像刺猬,她就越是看见他的孤独和自我保护的脆弱有多明显。
  “我保证,我发誓,绝对没有。”她举起双手,欢脱地像个小女生。这让张慢无法适应,当初的她,含蓄、矜持,冷静自持,如今她忽闪的大眼睛,慧黠如天边的月亮。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交到他手上。
  “手机也给你了,我不会拍照。也没有录音笔,不信你摸!”
  听罢,他真用眼睛自上而下摸了个遍,最后停留在因为濡湿而分外柔软的那块山丘腹地,水滴蔓延成河,向下流淌,地面上滴答滴答发出最终的交响。
  “你丈夫没教你怎么做个良家妇女吗?”
  他喉结耸动,转身怒冲冲进屋去了。林绰小跑着跟上。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讲‘良家妇女’那一套来禁锢女人,未免太直男癌了吧。”
  她愤愤不平。这话送到他耳中,倒像是决意做个朝秦暮楚人尽可夫的放纵女人,那些忠贞不渝的女人反而显得古板傻气。
  他有一次停住脚步,转身,攥住她纤细的胳膊。
  “你乐意做章台柳,我不愿做长安客。”
  他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臂,径自往浴室去。林绰呆在客厅,不怒反喜。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章台柳本是比喻窈窕美丽的女子,也有说是烟花女子,没有韧性,任意攀情,这个也攀得那个也攀得。而长安客也是浪荡得很。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个花自然不是地上长的那些个姹紫嫣红,而是烟花女子。
  她沉迷在他稀松平常就能拈出这两个唐诗里的典故,也算是有几分功底的。
  至于他的冷言冷语,她的刺痛感反而并不强。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如果是旁人,比如说宋书,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用这样冷酷的语气,她必然要生气个三天三夜,甚至跟他拼命。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竟好似十分习惯,并有一丝找到知音的窃喜呢。
  而她的沉默,在他听来,却是默认,是对于事实的不反驳。等他从浴室出来后,仍旧气得脸红脖子粗。围着浴巾,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林绰倒也安之若素。打开行李箱,取出睡衣和洗漱用具,将牙刷和牙杯摆在他的边上。然后在浴室里边哼着《甜蜜蜜》边慢慢洗漱,哪里像是要借宿的样子,说这里是她家丝毫不为过。
  她越是闲适,他越是怒气攻心。
  印象中,六年前,她和他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那片竹海之间,她感觉到身后的热气,恨不得缩到墙角的那种矜持,如今竟对前任丝毫不设防,甚至用尽心机勾引,如果不是放荡,那是什么?
  他决定跟她好好谈谈。
  他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长衣长裤袜子,从未如此端庄,之后取出茶具和咖啡,做出一副长者有话说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