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贼窟
作者:润溪若景      更新:2021-06-03 05:40      字数:3840
  “嘀”一声,一篇帖子的链接发送到张慢的私人手机,如碎石投入池塘,涟漪一圈圈散开在房间。
  “树洞boss浮出水面,疑与美女头粉成功牵手!”
  暧昧的配图,正是他凑近到她耳边私语的瞬间。不需要看文字,张慢也能想象到记者的八卦心到底是没有边界的。
  张慢没有回复,暗了手机屏幕,下巴的弧线更加舒张,像一把饱满的弓,拉好了随时能百步穿杨。
  又是一声“嘀”,一连串语音像雨一直下。
  “哥,要不要跟媒体打声招呼,让他们别往下挖了。”
  “再这么下去,林绰的身份,你的身份,你和她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都曝光于天下了。”
  “她曝光无所谓,你呢?你这么多年努力避开媒体的锋芒,不就是希望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吗?”
  瞧,连珠炮仗,这就是他最讨厌的生活状态。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华的电话。
  “是这样,媒体想挖让它挖,想要什么料,尽可以给它。”
  我就是想看看,她要是知道她要采访的人,是我,她会怎样。
  “哥,你确定要因为她,颠覆你的生活?你忘了当初她是怎样为了她的家族,和你一刀两断?你忘了这几年的深夜,你是怎样熬过去的?”
  张慢没有回答,中断了电话,终止了来自地狱的发问。是,当初他提的分手,可从来没有一天,在期待她的挽留她的坚持。当初的自卑,令他没有办法告诉她他到底有多想拥有她。可是她呢?她毅然决然与和她门当户对的宋家公子订婚结婚,后来索性彻底失踪,就仿佛当初的爱恋是一个笑话一场白日梦。他一个人在原地驻足,在那个空洞里,用思念和痛苦浇灌每天的生活。
  真想问问她,究竟爱过吗?
  也许她会轻蔑笑笑,轻佻地回答:爱是什么?
  张慢摘下面具,那张27岁的脸上,写满不惑之年的风霜,眼角残留孤单余味。他尝试对着镜子笑,练习相遇时的表情,以便能云淡风轻说一句:好久不见。
  林绰后悔在饭点回到林园。唯一熟悉的林子歌被白起一通电话拉走了。
  饭桌上堆满山珍海味,还有冯琬那张过分亲切的脸。
  “小绰,妈今天做了几道菜你尝尝。”
  “是啊小姐,太太好久没有亲自下厨了呢。”
  桂姨殷切帮嘴。
  林绰心里嘀咕:这太太怎么怪怪的,女儿也可以随便认的吗?
  “冯阿姨,您太客气了……”
  冯琬的脸色唰一下从晴天变成暴雨。
  “小绰,你是不是怨我这么多年没来看你?”冯琬说着拿出手帕拭泪。
  “别怨妈,你不知道我这几年,被你爸和那个私生子的事情……还有你姐,她那个白眼狼前夫,到现在还不让人省心……家不成家,有时想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阿……您别这样。”
  林绰被突如其来的悲惨家庭剧害得不知所措。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悲伤和怜悯的情绪比较好。
  站在一边的桂姨送上纸巾。
  “太太,二小姐好不容易回家来了,就不要说起这些让她难过了。慢慢来吧。”
  冯琬收拾好妆容,从洗手间出来,脸色如大雨初霁,清新如出水芙蓉。林绰远远欣赏这个女人,她虽然上了年纪,但配风韵犹存这个词丝毫不勉强。只是,生活似乎对她并不友善。果然,豪门太太不好当。就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里头心都空了,还要装作百年大树的样子给外人看。
  面具,好像每个人都戴了至少一副面具。果然,活着的东西,都是很费力的。林绰不自觉想起z先生。他的面具下面是什么呢?
  林绰坐在书桌前,白色a4纸摊开,手指不停转动铅笔,下午与他近距离接触的情境,无一遗漏地在眼前反复重播。女魔头带她的时候曾经说过,人是复杂的生物,要看他真实的样子,最好在深夜,他与自己相处的时候。
  她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关键词:深夜,独处。
  也许该去看看他。
  换了t恤洞洞裤,搭配一顶盆帽,蹑手蹑脚出了门。
  “喏,需要的时候,随便开。”
  林子歌两天前就馈赠了一辆骚红色奥迪给她。不知为什么,接受她的好像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有个姐姐真好。”
  林绰深夜把车开走,往xx公寓去。中途去便利店买了一大袋零食,随后用车里的镜子给眉间点了颗痣,再戴上口罩,宛然换了个人。
  “深夜送餐员,这个身份总能见到本尊了吧。”
  林绰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脚下油门便踩得愈发得劲了。二十分钟后,到公寓门口。果然不出所料,窗口灯火辉煌呢。
  熄火,下车,拉低帽檐,按门铃,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林绰为侦探界少了一个天才啧啧叹息。
  刚沐浴完出来的张慢,全身只一件浴袍系在腰上。从监控上看,应该是个女送餐员。他略蹙眉。本想拔线。再回身仔细一看,嘴角不由起伏出一朵笑容。按下接听键。
  “送外卖的。”
  对面粗线条的嗓音传过来。
  张慢脸上立马绽开一朵莲花。
  铁门“嗒”一声,开了。紧接着,大门也“嘀”的敞开着,吊灯也感应式地明亮起来。
  空荡荡的客厅,若不是灯光辉煌,真疑心是个大陷阱。林绰不由打了寒颤。
  “是谁说的要深夜入虎穴啊。”
  她有点后悔。
  很多名人面具下面,是一颗龌龊的灵魂,总有些怪癖能把你吓到尿失禁。万一这个z先生也是呢?况且,白天拒人千里之外,晚上则随便一个未报姓名的外卖员就能进出自由……林绰摸了摸头,努力驱散这些胡思乱想。
  可,就在她放下零食的时候,铁门和大门相继“嗒”一声锁上了。她“啊”一声尖叫,花容失色。
  下意识跑到门口去开门。门落了锁,没有人能听见她的恐惧。这时,复式螺旋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拖鞋踢踏踢踏,渐渐靠近。她缓缓转身,瞳孔放大。
  须臾,香气袭来,面具男便飘然而至,同山一样巍峨立于面前。关键是,除了关键部位,其余精光。一身小麦色肌肉,隐隐作秀。大概是活色生香的“肉味”太浓,削弱了银色面具的冰冷感。林绰一颗揪着的心,随之落到半空。
  这样注重身材管理的人,想必极其自律,只要他想,一定能克制住自己的兽性。而且,她用眼角的余光和手指去够茶几上的零食袋,以表明自己是有身份的人。
  “我……我来给你送夜宵的……”
  面具男眼角勾丝。邪魅的笑意满溢,他向前一步。
  “是吗?”
  他靠过来,仅半米的距离,距离还在以忘我的速度缩短,近到她完全被沐浴露的馨香包裹,几乎眩晕。林绰急中生智,将零食袋生生往两人中间嵌。
  “这是你朋友给你点的。”
  张慢嘴角一勾,低头将零食外包盘查一圈。
  “是吗?唔,便利店的袋子,果汁、面包、火腿肠、口香糖……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晚上从不吃素,只吃肉——特别是人肉。”
  张慢的面具直逼直林绰鼻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像某种啮齿类猛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说这里真是龙门客栈,拿人肉做包子的脏污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林绰吓得两手发抖,却本能地抓到烟灰缸,就要往面具男头上给一下,手却被抵死,发不出力,烟灰缸坠落在沙发上,柔软地回弹一次便偃旗息鼓。
  “私闯民宅,入室行凶。我的客厅可是装了监控的,必要时,我可以将你的作案全过程交给警方,商丘之木。哦不,你是个假粉丝,林绰,林小姐。为了给妇人们茶余饭后加点谈资,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愤然甩开她的手,披上沙发上的外套,施施然坐在沙发上,开了瓶红酒,满上两杯,指腹上的弯月瘢痕进入林绰的视线。
  林绰摘掉帽子口罩,便豪气干云地一屁股坐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拿了其中一杯酒。
  “好吧。很抱歉,你的脑残粉没来,让你失望了。不过,我的工作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商界政界多的是神话,我不喜欢看神话,那都是虚构,我喜欢真实。真实的人性比高高在上的神话可爱多了。”
  “挖祖坟似的掘人隐私,披露大人物的奇怪癖好,疯狗似的狂拍他们的细枝末节,这就是你的价值所在?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张慢重重地放下酒杯,情绪失去控制。这些问题早被问过几百遍,林绰不以为意。她厌恶人被祭上神坛。她毕生所求,唯真实而已。可是,慢着——
  “以前?我以前怎样?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怎样?你在巴黎见过我?”
  林绰激动地拿食指指向他,眼睛里淌着银河,亮晶晶的。张慢气急败坏。她曾多次夸赞他的声音,如两只黄鹂鸣翠柳,世上独一无二的童真之音。如今,不过三年未见,她便彻底遗忘了。
  “是你没有听音识人的本事,还是这三年阅尽千帆,我于你不过是沧海一粟?”
  面具男喑哑的嗓音,深情款款。林绰惊愕不已,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痴汉控诉,只有怔愣地用手捂嘴。
  “你……”
  张慢侧身,酒意上头。曲肘支起昏沉的脑袋,面向林绰喃喃自语。
  “是,我是不应该不去看你。可你,也没必要给我这么重的惩罚,三年了,躲着我不见。见面了,却假装只是陌生人……”
  他本来雄伟的形象,一下子脆弱碎裂,林绰难免为这痴情男子伤情。
  “啧啧,果然不出我所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这样的苦情。”
  张慢身子歪仄,头垂落在她肩上,不久呼吸均匀,已入梦乡。
  “哎,对陌生女人这样不设防备,难怪被人骗。”
  林绰轻轻放下他的脑袋,将他抻直了躺在沙发上。大衣咧开,露出光洁的胸膛,春色满屋。只是面具太违和。
  “没事扮什么大侠啊。又不会飞檐走壁,也没人要暗中刺杀你。难道是貌丑,不敢见人?”
  林绰好几次冲动想揭开他的面具,却被自己仅存的道德感击退。
  “面具男已经这么惨了,我还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未免过分了。”
  林绰最后从楼上找来一床空调毯,铺在他身上,角角落落都抻平了。再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个时候回林园,只怕打扰人家睡觉,也难免费一番唇舌去解释。摸摸口袋,什么证件都没带。
  她环视整个房子,少说两百平,还是复式的。偌大的屋子,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气。不如,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空房间,将就一下,明天早起还能近距离继续观察面具男,近水楼台先得月。
  于是,在贼窟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套上贼人的浴袍,做贼似的钻进贼人的房间,反锁,再趁黑钻进贼人的床,经蒸汽加速运转的醉意上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了。
  怪床太大,怪房间太黑,以致她并不清楚,这张床上,早已躺着一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