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材
作者:润溪若景      更新:2021-06-03 05:40      字数:2423
  茫茫邱野,暮色垂天而来,万仞之高的栎树足足能荫蔽千百头牛,东风招摇,树叶丝丝发狂,足以撼动天地。
  少女着月白长衫背靠大树,两条乌溜溜的辫子在胸前骚动,手上的书卷不知何时已经合上睡大觉了。合抱之树的背面,闪现一着水蓝长衫的少年。他信手拈来狗尾巴草一株,无声无息跃至跟前,倏忽大喝一声,犹如天雷,将少女吓得脸色煞白心噗通噗通乱跳。
  少女飞一记白眼,似嗔似喜,粉面含春似怒实喜。只三五分钟,两人便厮打到一处,月白衫子和水蓝衫子绞在一起,他的手亦不知何时撇开她的《庄子》,直抵她腰腹的柔软之地,两张小脸霎时绯红。
  少女眼睛湿润,水光潋滟,将天下湖光山色都盛在里面。她将两弯笑眼去覷郎颜,只见他不知几时额角沾了一撮白泥,鼻梁高挺,蓦地想起《庄子·人间世》的文字来,讲古代要拿牺牲品投河祭祀,忌讳额头发白的牛、鼻子高挺的猪和得痔疮的人,以为不祥。便用食指轻点他的额和鼻,喃喃道:
  “白额之牛,高鼻之猪,痔疮之人,免于投河,而得以保全。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说完,在他怀里狂笑,牙龈肉借此良机悉数登台亮相。少年低头鸟啄一番,才满足地抬头,嘴上轻讽:“书呆子。再这样下去,迟早成为可怕的第三种人。”
  都说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女博士这个物种以其压倒性的海量学识与智慧,令世人黯然失色,在感情世界里,始终难寻归宿,固而归为第三种人。这当是夸赞呢还是诅咒呢?少女不喜,一通粉拳暴揍如雨。可是这力度是经过心情筛选的,固而虽密却无痛,形同捶打按摩,令人酥软,如痴如醉。
  林绰翻了个身,悠悠醒转。旖旎春梦霎时无痕。
  “这大把年纪了都……羞羞啊……”
  林绰抚额,简直没眼看自己。果然例假期间,容易寂寞,这才让春梦钻了空子。镜子里的脸,皮肤透红,像颗新洗的红苹果,娇艳热情,亟待有人吞食。
  午餐过后,离见面会不过一小时了。林绰仔细用牙线剔了牙缝,又用漱口水清了口,直到齿颊生香,才满意地露出标准微笑,好似要见的是十年不见的初恋。
  林子歌在门外喊了几遍了,她才穿好长至脚踝可大腿便开叉的月白色旗袍,胸口的纽扣一副生人勿进的端庄模样,但纽扣连成山峦般的线条,却不遗余力地展示身体的欲望。
  就在林子歌打算破门而入时,林绰往包包里胡乱塞了几张姨妈巾,起身欲行。
  “我说你是蜗牛……”
  林子歌怒气冲天,又顿时目瞪口呆,她远远走来,梨花烫包裹出巴掌脸蛋,柳叶眉疏淡,薄唇春红,双目闪耀柔波,和月白色的旗袍相映生辉。脚踩银色细高跟,步步生风,如荷茎出水,亭亭曳曳,清新绝尘。
  “简直了……”林子歌一时没了言语,见林绰要擦身而过时,说道:“等一下。还差一样东西。”
  林绰不解。林子歌快步踱至衣橱,从抽屉取出一只包包,只是,它是竹子编织的。
  “换这个。”
  林绰有一瞬间抗拒,好像某些不愿回想的碎片,要慢慢压过来。她摇摇头,推开幻象。在巴黎一年了,也知道简铂金曾几度提着竹篮子出席盛会,如此清新别致,自然风头无俩。既然是去采访神秘人,显眼一点也好,也许他对我多看两眼,我就能凭狗一样的嗅觉找到他呢?
  林绰换了包,却忘了把包里的物件一并置换。稍后的尴尬场面,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想经历第二遍。
  午后的h吧,阳光铺张,咖啡香挨挨挤挤,热闹到只能窜出门外透气。林绰到时,一排排几乎满座,于是,她自然而然得接受众人目光的审视,有的羡慕,有的感叹,有的妒忌,有的愤懑,有的嘲笑。
  “粉丝见面会而已,穿成这样勾人啊。”
  “正常啦,我听说连创始人z也会来呢。”
  “可惜,肯定是戴着面具的。”
  “是啊,内部消息,树洞一干管理层都戴了面具,就是为了掩护z。不知道z是公是母,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秃……”
  “那还用说,能创出这样一个治愈系的产品来,肯定受伤很重,好看的人天生受宠,只有貌丑的人才被辜负。”
  众粉丝窃窃私语,加在一起,就堪比乌泱泱的菜市场了。
  林绰按张总吩咐,进门后在胸前别一朵百合,等着接头的人给她身份。不久,她的手头多了一张字条,字条一圈圈裹得严实。她像要做什么亏心事似的,左右前后勘察一番才摊开纸张。
  “树洞app头号脑残粉,昵称商丘之木。每到深夜便混迹于当日心事库top100的说说,点赞评论转发,常语出惊人。更多的是脑残式表白,号称——此生誓娶z,不管公或母。在树粉里,俨然若明星般的存在。”
  ……
  苍天呐。林绰几乎晕厥。什么身份不好,一个这么扎眼这么神经的身份,是要将一生名节葬送的节奏啊。苍天呐,谁来救救我。
  林绰攥纸条的手心已经湿透,脑海里转出一百个被这群暴民刁难的画面。头昏眼花之际,手上多了一杯热摩卡。
  “谢谢。”
  林绰接过咖啡,目光从善意发出方的脚趾往上游走,月白色亚麻长衬衫,象牙色纽扣是爱心型的,袖口柔软,围住十根修长的手指,白皙脖颈牵引出精雕的下颌,再往上却是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本来布满友善,却在四目相对时,瞬间转阴,又刹那凛冽如冰刀,杀人于无形。
  他没有久留,布施完托盘上的咖啡,便快步离开。
  林绰内心有雪花飞舞。他的眼神分明是认识我。他是谁?服务员?不像。这种龙虎之气,再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刚刚接咖啡的时候,手指交接,这似乎是一双并非养尊处优的手。指腹粗粝如砂纸,不是农作人整个手掌手心的皲裂落拓,而是手艺人长年累月精工细作专门一处使力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吉他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最前排的“面具们”已经纷纷入座。其中,咖啡男在最边上,离门口最近,这相当于是餐桌上上菜的口子,地位最低或者需要付出的人的专座。那看来他极有可能是管理层里职位最低的那个了。
  另外有七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都有,看发际线的话,也不乏谢顶之人。啧啧,林绰在心里替商丘之木默哀:若真是摊上这谢顶的男人,身形矮胖,神情油腻,恐怕这份狂热立马得见光死吧。
  主持人也戴了面具,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看样子很有偶像气质。因此,当他跨步上台时,台下一种少女粉的星星眼已经将他画地为牢,生吞活剥了。
  老土的开幕词,老土的流程。
  林绰无心细听,只将目光一遍遍在面具们上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