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小玉，公子只能选一人。”
  笙月荦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锦勋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当然不愿意为了一个侍女放弃笙月荦，虽说前者姿色也不错，但与一颦一笑间都散发着魅力的花魁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的。他在心中权衡利弊，“那便依月盈姑娘。”
  “还请公子五年内都不要对小玉出手，这里的大伙都会见证。”
  “好，我答应你。”锦勋点点头。五年后，他可能会连这件事情都忘记吧？那便算了，区区一个侍女，不值得他等上五年。
  “公子真是宽宏大量。”笙月荦咯咯娇笑着，“那么从现在起，我便是锦公子的人了。”
  她昂起天鹅般的粉颈，声音颤抖：
  “我已等遍山花十里，你何时归？
  我已等遍目穷千山，你何时归？
  再没遇见南山雪色，君仍未归。”
  “真是寂寞啊。”她看向锦勋，后者没有听见她后面那句低语，但感觉有点不对劲，歪着脑袋看着她。
  “公子，还请遵守约定哦。”笙月荦巧笑倩兮，“接好了。”
  这句话成为了她的遗言。说完这句话，她纵身一跳，从月夭楼上跳了下去。
  空气中流动的风忽然静止了，众人仰起头，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飘零而下。这就是那个孤傲的花魁的一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
  “真是寂寞啊。”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周围的人也好，她的侍女侍童也好，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进过她的内心。她早就死在了十七岁那一年，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名叫“月盈”的空壳儿，戴着花魁的面具。
  这件事甚至记入了后世的史书中，《歌昌历：现世杂谈》中记载到：“禄元年十六年冬，中庭尚书之孙胁迫花魁‘月盈’，欲纳之为妾。花魁者，冬之傲梅也，不堪受辱，长念辞世诗，坠楼而亡。世人皆叹之。”
  “不......”伊雲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他当然做不到，他也只能像一个彻底的围观群众一般，旁观着，看着红裙的女人摔落在地。她掉下来的时候那么轻，像是乘着风。可摔落的时候那么重，发出那么响的声音，血染满了她的身子。
  “喂。这就是你说的办法吗？”他很想这么斥问，但是已经做不到了，女人再也听不见他说话了。她静静地躺在那儿，那么乖巧，缩的像个小女孩。很小，很小，小到想让人把她握在手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就在不久前，那间悲伤氤氲的房间里。笙月荦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是在向自己求救吧？可是他没有看出来，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让酒精麻痹自己。
  那个女人在唱歌啊，那分明是一首她为自己写的歌，怎么就听不出来呢？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上去握住她的手，情况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沉默中传来女孩的哭叫，小玉摇摇晃晃地走到边上，“荦姐......”她站在那，久久，像是腿滑了一般，坠下去。
  摔在红色的血旁。
  渲染出新的红色。
  恍惚间，天上忽地就飘起了雪，伊雲张了张嘴，听见了女孩的歌声。
  “夏末初凉的夜，乘一叶扁舟望满江花火；
  月下一点萤火，点亮这满腹寂寞；
  晚风轻拂花厅，清朗皓月不予行；
  难见穷尽风光，江南烟雨却痴缠；
  我已等遍山花十里，你何时归？
  我已等遍目穷千山，你何时归？
  再没遇见南山雪色，君仍未归。”
  可是唱歌的女孩死了，她说：“真是寂寞啊。”
  伊雲揪住了心房，他感觉很难过。他并不是对笙月荦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也许笙月荦有那么一丝喜欢他，但她还是在那种时候帮他打点行囊，说：“走吧。”
  他遇见笙月荦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这个女人帮助了一个在她浴室中出现的男孩，给他起了个很土的名字，说：“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侍童了，以后你要在这伺候我，知道了吗？”
  那时候自己还傻傻地回答：“知道了。”
  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啊，他在这世上唯一记得的两个人都死了，他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这个世界再无人会关心他。
  再也没人会在他难受时轻抚他的头。
  再也没人。
  锦勋咬着牙，目光从地上的那两滩血渍中移开，“看什么看！想死吗！”
  老鸨低头下跪，目光偷偷地望向侧方，那滩难看的血渍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花魁。原来人死了都是一样的，她忽然想到。
  围观的人唏嘘着四散，不断有人从伊雲旁边经过。他木然地抬起脸，看向那处，像是要把她们最后一面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伊雲。”有个声音说道。
  “喂，我问你，你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
  “我不会难过，你以前可是叫我恶鬼来着，恶鬼怎么会难过呢？”
  “那如果对你很重要的人死了，你也不会难过吗？”
  “也许......会吧。”
  “那你难过的时候会做什么？”
  “我难过的时候吗？”恶鬼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在沉思。
  “难过的时候，杀人就可以了。”
  围观的人都散去了，只有一个披着大氅的人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锦勋一怒，刚欲发作，那人抬起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是你！是你！”他叫起来，“黑甲军，上，抓住他，我要亲手杀了他！”他似乎把气全部撒在了伊雲身上，愤怒地目光几乎要将伊雲撕碎。
  四名黑甲军出列，他们挥舞着厚重的长戟逼近。伊雲看向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难过的时候，杀人就可以了吗？”他的手微微一颤，触碰到了腰间那块冰冷的铁。
  “小子，乖乖束手就擒吧！”
  伊雲轻轻出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道银光闪过。
  银剑出鞘，血破万空。